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女皇的恋爱日常 作者:姬云依 文案 朔雪从未想到排第九的她能登上皇位。 但她的脑袋不够好使,于是她的得力大臣清一色都是颜值高、智商高的美男子。 每天上朝都那么的赏心悦目。 唯一的缺憾就是凤君之位悬空,迟迟遇不到合适人选。 本文毫无逻辑可言,纯属YY一时爽的产物 一直想写一个女主是女帝的文,现在愿望实现了。 1V1,双洁。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朔雪 ┃ 配角:时悠,越顷等 ┃ 其它: ================== ☆、公子屈隐   公子屈隐被送进日曜宫的时候,朔雪正在凌云阁跟工部的大臣们商讨来年防洪赈灾事宜。   最高女官灵珰慌慌张张冲进来禀报此事,工部的各位大人们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下了头。   “刘尚宫送进来的?说起来,算上刚才的屈公子,一共有多少位公子了?”龙椅上的年轻女帝不过二八年华,问起这句话时,眼角眉梢皆是纤尘不染的盈盈笑意。   灵珰心里咯噔一下,立即跪拜不起,以额触地:“回禀女皇,屈公子却系刘尚宫送进来的,如今一共、一共有十三位公子住进了东西上阁。”   “哦,刘尚宫如今也将年满四十了吧。”   “是,陛下没记错,下个月便是刘尚宫的生辰。”   女帝轻声叹息:“母皇临终时曾托付朕要好生善待刘尚宫,多听她的谏言。而朕却总是给刘尚宫增添烦恼,自登基以来,没少让她替朕的子嗣操心。”   凌云阁内静如死寂。   女帝显然是在暗示刘尚宫越权,干涉后宫。   这简直犯了皇家大忌。   “现如今刘尚宫年岁已高,是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卷有玉玺印章的圣旨被投掷到灵珰面前,上面的字迹未干,透出岐西宣墨特有的馨香。   灵珰颤颤抖抖地将圣旨拾起来,一言不发地快步出了凌云阁,直奔尚书台。   翌日,皇宫上下都知道女帝念刘尚宫年岁已高,又因服侍先帝有功,特赐其衣锦还乡,赏黄金万两,良田千倾。   一时间曾给女皇进献过美男的大臣都惶惶不安,深怕下一道罢黜的圣旨会送到他们面前。   这道圣旨看似在褒奖刘尚宫,实则是明升暗降,直接把位高权重的刘尚宫驱逐出了皇宫。要不是念在先帝的面子上,刘尚宫的下场只怕会更难看。毕竟女帝恼怒刘尚宫不停送公子进宫已经很久了。   但月余过去了,女皇并没有如大家所担心的那般借机铲除先帝的心腹旧臣,也没有以此扶植新势力。   原本由刘尚宫掀起的波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大家在心有余悸之中迎来了新帝登基的第一个新年。   小除夕当天,宫城家家户户的百姓都在户外焚香,连燃三天,以此来“别岁”。   每到新年按旧制休朝七日,尚服司那边早早地就把新衣送了过来。   朔雪却不喜尚服司送来的新衣,觉得太过艳丽俗气,便打发灵珰把衣服退了回去,衣服也不用重做,直接拿几件素雅的常服去改。   “陛下,新年穿旧衣,此不合祖制。”   “什么祖制不祖制,老祖宗们都在天上长眠,莫非还管得着朕要穿什么衣裳。”   灵珰最怕女帝的口无遮拦,担心她再因此说出什么对老祖宗们大不敬的话来,急忙抱着衣裳去尚服司了。   大年三十,正是西市灯会开始之初,朔雪特准在皇宫待满三年以上的宫人出宫赏灯,这道政令一出,晚膳方毕,皇宫里大半宫人都蜂拥奔向了西市,原本热闹的皇宫瞬间冷清了下来,即使皇宫里的花灯都是坊间巧夺天工的工匠做出来的,也抵挡不住宫人对宫外的向往。   朔雪难得清闲下来,便只让灵珰陪同,主仆二人各提着一盏八宝琉璃宫灯,趁着夜色在皇宫闲逛起来。   朔雪自幼在皇宫长大,但每次出行都会有一大帮人跟着,以至于她都没能好好看看皇宫的景色。执政以后,每天都有多不胜数的公务缠身,凌云阁几乎都变成她的寝宫。   朝堂上下无不对她大肆称颂,赞其有贤良勤政之徳,实乃明君典范,是百姓之福。   只不过那些大臣似乎都忘了,当初排在她前面的几位皇姐无一不是比她聪慧,比她更适合治国的,除了用勤奋来弥补先天智力不足,她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完成母皇的遗训了。   上林苑东南角的玉芳园又称梅园,乃先帝所建。里面遍植各色品种,有黄金梅,雪梅,星湖小花,莲湖淡粉,金钱绿萼,复瓣绿萼,素白台阁,青芝玉蝶,晚跳枝,银边飞朱砂等,几乎将大夏朝各地的梅花都搜罗近囊中,若是白日观赏,满目皆是粉蒸霞蔚,轻易能迷了人的眼。   朔雪极少来梅园,且不消说她素来对风雅之事无感,最重要的还是她不愿睹物思人。   每日朝中的公务便已压得她喘不过气,若是再看到这些梅花,朔雪只怕会食不下咽。   但今日不知怎的,她的那双脚仿佛不听使唤似的,就这样浑然不觉的将她带到了玉芳园。   灵珰自然知道朔雪的心思,当下便道:“陛下,想必守园子的宫人也都去西市赏花了,这手炉也快冷了,我们不如到别处暖和的地方走走吧。”   “既然来了,何不看看再回去。母皇建的这个园子朕还没细看过呢。”   于是主仆二人借着八宝琉璃宫灯散发出来的微弱灯光,小心翼翼地走近了玉芳园。   尽管朔雪不常来此处,但负责照看玉芳园的花匠却不敢掉以轻心,仍尽职尽责地将满园的梅照顾得无微不至。   空气里浮动着梅的暗香,偶有一些烟花爆竹在空中绽放,宣示着那一处的热闹,却更衬得玉芳园的静。   “母皇常说梅是有魂的,二皇姐也爱梅,而我却品不出梅的高洁,灵珰,朕是不是很笨。”   “陛下您又说笑了,朝中大臣们谁不夸赞您治理的江山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呢。若您不聪明,弘文馆那帮学士恐怕都得回家种田了。”灵珰小心地帮朔雪拨开挡住路的梅枝。   朔雪正要回话,忽见不远处有一点微亮的光透出来,一团黑影蹲在那儿。   “是谁在那里?”灵珰立即挡在朔雪面前,大声道。   只听一个清朗的男音答道:“冒昧一问,姑娘可是灵珰大人?”   “正是。”   那人起身朝她们走来,在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对着朔雪行跪拜礼:“草民屈隐,不知陛下圣驾在此,还望陛下恕罪。”   “屈隐怎还会在此处?”朔雪皱了皱眉。   这件事情灵珰原本想寻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不料却在今天碰上了,她只好斟酌着回话:“陛下,原本我已按照您的意思,将其他十二名公子都送出了宫,只有屈公子他……”   “但说无妨。”   “屈公子自幼是孤儿,后被刘…尚宫收为义子,只是刘尚宫已衣锦还乡,屈公子在京无依无靠,便央求微臣让他留在皇宫,哪怕做玉芳园的花匠也甘愿。微臣擅做主张,请陛下责罚。”   灵珰的小心思,朔雪如何能不知,但有些话却不能当着旁人的面说。   “陛下,此事与灵珰大人无关,若要责罚,便责罚草民好了。”   因光线昏暗,朔雪看不清屈隐的模样,但也知道错不在他,因此说道:“你们又没犯下十恶不赦的罪状,何来责罚之说。”   这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灵珰屈隐如何听不出来,二人异口同声的向朔雪道谢。   “朕的手炉冷了,灵珰,陪朕回去吧。”   灵珰偷偷看了看屈隐,迟疑道:“陛下……”   “明日朕还得接受番邦属国使臣的朝贺,一年到头也偷不得几回懒,还是早点休息吧。”   灵珰不好再说什么,提着八宝琉璃灯在前为朔雪引路,二人头也不回的踏着昏暗的月色离开了玉芳园。   直到朔雪她们走远了,屈隐才揉着发冷的膝盖站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当初执意留在皇宫的决定是否正确,明明可以靠才华进入朝堂,他为何偏偏要靠这张脸?   令人欣慰的是,当今的女帝却不似先帝,她…似乎并不贪图美色。否则其他十二位风姿卓然的公子为什么就这样被轻易送出了皇宫。这对他而言反而是好事。   地上的灯笼早已熄灭,屈隐裹紧了单薄的披风,恰在此时,天空中绽放了一朵极为绚丽夺目的烟花,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那缤纷的色泽也照亮了屈隐那如玉的面容,他抬头看了看转瞬消逝的烟花,手握成拳。   他不能一辈子就这样默默无闻的待在玉芳园做花匠。   朔雪离开玉芳园后并没有回凌云阁,而是直接回到了昔日的寝宫——日曜宫。   外出赏花灯的宫人都三三两两的结伴回来了,虽然年三十没有宵禁,但皇宫还是要按时关闭宫门的。   常年在日曜宫的宫女宦官们都没料到朔雪会回来就寝,好在灵珰素来对他们盯得紧,因此伺候朔雪沐浴更衣的宫女们都有条不紊,没出差子。   给朔雪接见外来使臣而穿的朝服是早就备好的,灵珰不放心,又嘱托负责熏衣的宫女仔细着些。   宫女用毛巾将朔雪的长发绞干,拿篦子慢慢梳开来,再往头发上抹一些清淡的茉莉花头油,那一头乌发便好似渡上了一层墨玉般的光泽。   朔雪许久没被这样伺候过了,紧绷的弦一旦放松便有些飘然欲睡。   正当寝殿里寂静无声时,日曜宫外忽然乱做一团,喧闹声此起彼伏。   朔雪立时醒过来,灵珰回禀道:“陛下,玉芳园的草庐走水了。”   每年燃放烟花爆竹,都会出现走水事件,朔雪见怪不怪。按理,这种小事灵珰是不会拿来扰她的,见灵珰欲言又止,朔雪免不得又问:“可有人伤着?”   “屈公子就住在那草庐,幸而侍卫救火及时,屈公子他只是受了一些轻伤。”   “屈隐怎么住到玉芳园的草庐里了?”屈隐本是以公子的身份进宫的,灵珰却将他安置在玉芳园,这样不清不楚的,反而让屈隐陷入尴尬的境地。   灵珰不敢答话,也不知如何答话,左右都是错。   一切都只能怪刘尚书,屈隐不过是被无辜牵连,朔雪向来恩怨分明,因此说道:“罢了,既然草庐已经被烧毁,就先将他安置回东上阁吧。看看太医署还有哪位太医在当值,派人过去瞧瞧屈隐的伤势,剩下的你来安排吧。”   灵珰如蒙大赦,立即着手安排下去。    ☆、朝贺风波   翌日,朔雪从梦中醒来,只见一束阳光穿透纱窗洒了进来,本该随时待命的宫女们却都不知去了哪儿。   寝殿静悄悄的,朔雪一时间摸不清当下的状况,只好出声唤道:“灵珰。”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吱呀一声,灵珰率领一队宫女鱼贯而入。   “陛下,您醒了。”灵珰一边指挥宫女服侍朔雪洗漱更衣,一边将朔雪晨起必喝的桂圆汤端来亲自伺候她喝完。   喝过桂圆汤,朔雪总算醒过神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灵珰报了一个时辰,朔雪的声音带着责备:“为何不把朕唤醒,无端让番邦使臣多等一个时辰,成何体统。”   寝殿里的宫女都跪了下去,灵珰硬着头皮解释:“臣见陛下许久没睡得这样安稳了,因此不忍打扰陛下。”   “荒唐。”朔雪本还想多说两句,但想起今日是年初一,也不好大清早就对宫人发脾气,只得深吸两口气,才接着说道,“今天是初一,也是朕登基以来的第一个新年,灵珰,还不给大伙发赏钱。”   灵珰喜笑盈盈,欠身行礼:“谢陛下。”   日曜宫内顿时一片喜气洋洋,朔雪也换上了尚服司制的新衣。   红底银线龙纹广袖朝服逶迤拽地,纤细的腰身束以镶金边雕花玉带,三千青丝梳成十字髻,发髻用两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固定,两侧的头发以簪花流苏步摇点饰,一颗朱红璎珞垂至眉间,仿佛一点朱砂痣。   朔雪惯不喜欢这样艳丽的装扮,但为了大夏朝的面子,她不得不暂且忍耐一番。   一切装扮得当后,朔雪便在一众宫女侍卫的簇拥之下来到紫辰殿接受番邦使臣的朝贺。   延福宫是皇宫的后宫所在,尽管规制不大,但延福宫殿、台、亭、阁众多,名称雅致非常,富于诗意,是富于艺术修养的英宗所取。延福宫的东门为晨晖,西门称丽泽。两座主殿分别为延福、蕊珠,乃是历代凤君的殿宇。   东旁的殿有移清、会宁、凝和、群玉。阁有报琼、春锦、叠琼、芬芳、丽玉、云锦、摘玉。西侧的阁有繁英、雪香、披芳、铅华、扶玉、文绮。在会宁殿之北,有一座用石头叠成的小山,山上建有一殿二亭,取名为翠微殿、云归亭、层亭。   其中东旁的阁统称为东上阁,西侧的阁统称为西上阁。凡是被送入延福宫的世家子弟且没有受到女帝册封的,都会被安排住进东西上阁中,身份一律是“公子”。   能住进东旁殿宇中的才能被尊为“侧君”。所以大夏素来有“两凤五侧十三公子”的说法。   屈隐初入皇宫时,被安排在距离延福殿最近的摘玉阁中,后刘尚宫衣锦还乡,他住进了玉芳园的草庐当中,要不是昨晚那场大火,他还不知要在草庐住多久。   左肩上的伤在隐隐作痛,好像在时刻提醒他昨晚的那场大火,以至于他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   负责换药的小药童仔细地将玉肌膏涂抹在屈隐的伤口上,随后用干净的纱布将伤口缠好。   “公子,令太医说了,您的伤千万别碰水,在伤口彻底治愈之前也要忌口,荤腥酸辣油腻的食物概不能食用。”小药童一字不漏的把令太医的话重复了一遍。   屈隐说道:“有劳了。”从袖口中拿出一小块碎银子塞到小药童手中,“替我谢谢令太医。”   屈隐的贴身小厮卫全见小药童眉开眼笑的提着药箱离开,才走了进来,附在屈隐耳旁说了几句。   屈隐点点头,示意卫全帮他把纱布解开,然后擦掉玉肌膏,用毛巾沾了滚烫的水拧干敷在伤口处。   那伤口的红肿原本消退了一些,被热毛巾一敷又立刻红肿起来。   卫全看着有些不忍:“公子,这样做当真有用吗?”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从昨晚女帝对他的态度来看,她必定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现如今虽又回到了摘玉阁,若安于现状,还不知女帝何时能记起自己。虽不知灵珰大人为何再三帮他,想必他对于女帝来说有一定的利用价值。   当初不随其他十二名公子出宫,乃是因为若那样出去,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他又如何在京城生存下去?   他必须再度引起女帝的注意,才有机会离开摘玉阁。   因为在朔雪迟来的这段时间,灵珰早已做好了应对,一众的使臣被忽悠过去而不自知,所以当盛装的朔雪姗姗来迟,反而被众人惊为天人,此事暂且就这么被揭过去了。   朝贺结束后,已是正午。每年的朝贺素来没什么新意,朔雪当年还是九皇女时,都会跟其他皇姐一道,陪在先帝身边,接受番邦使臣的朝贺。   朝贺看得多了便觉得无趣。   朔雪在朝贺宴上没什么胃口,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她勉强吃了几块鲜笋火腿,一小碗燕窝粥。   经过一番折腾,眼下又觉得有些肚饿,只得让灵珰吩咐御厨去给她做几道小菜来填肚子。   接下来的七天都不用上朝,没有公务缠身,又是难得的清闲,朔雪屏退其他宫女,只留下灵珰单独问话。   “屈隐的伤势如何了?”   “太医看过了,说只是轻微烫伤,并无大碍。”   “今日之事是谁的主意?”朔雪指的是灵珰不及时叫醒她。   灵珰没想到朔雪会直接问,只好道:“不瞒陛下,是屈公子昨晚跟臣提了一下,臣觉得屈公子说得在理,便采纳了他的提议。”   朔雪只觉头疼,“灵珰,你老实告诉朕,你是不是看上了屈隐?”   灵珰张大了嘴巴,简直可以直接倒地不起:“陛下,您是从哪儿看出来臣对屈公子……”   “你三番五次帮他,难道不是对他有意思?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大可对朕直说,朕是不会责怪你的。”   “陛下,臣真的对屈公子没有那个意思。”   朔雪陷入了沉默。   “此话当真?”   “比黄金还真。”   朔雪不得不证实了心中的所有猜想,早知如此,不如狠下心把屈隐也送出去,也好绝了他的念头。但现在只能另做打算了。   “若是朕给屈隐安排一个清闲的官职,你觉得怎样?”   大夏素来以女子为尊,在朝为官的大臣中十有八九是女性,而男子或闲赋在家相妻教子,或吟诗作画舞文弄墨成为一方文人雅客,鲜少有出入仕途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不允许男子出门抛头露面,只是大夏的大部分男子没有那么醉心于仕途就是了。   灵珰显然没想到朔雪会朝这方面想。   “陛下……”   朔雪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你在着急什么,只不过凤君人选必须身世才学兼备。现在朕根基未稳,并不想在后宫花过多的心思。”   “陛下说的是,是臣操之过急了。”灵珰初入宫时便跟在了朔雪身边,主仆情谊非比寻常,朔雪知道她的小心思实在正常不过。   “只是如此看来,屈隐也不简单。若是他肯老实些,朕倒是可以让他的仕途坦荡。”   灵珰捏了捏衣袖中的信笺,最后试探道:“陛下还没见过屈公子,为何不肯给屈公子一个机会。臣见陛下总是孤身一人,很是替陛下感到心疼。想当初先帝在位时,如陛下这般年纪已有一位侧君和两位公子了。”   “你说的朕都知道,但朕更希望成为高祖那般,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延福宫,有一位凤君便足矣。”   灵珰知道朔雪一旦心意已定,旁人说太多也没用,因此不再劝,她把袖中的信笺拿出来递给朔雪:“陛下,这是塞外来的书信,您……”   在听到“塞外”二字时,朔雪的神色有些许动容,但很快恢复淡然:“你替朕看看,若没什么事,就烧了吧。”   那信是镇守边塞的恩威将军不远万里寄来的,信上只有寥寥数语,但对朔雪而言恐怕是字字诛心。   灵珰强忍住心中的忿恨,平静地将信笺放进了烧得正旺的火盆中。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早有宫人拿了细沙撒在路中间,以防路滑。   朔雪正要小憩一会儿,外面便有宫人禀报,说是西夷使臣求见。   求见的理由很是出乎朔雪意料,原来西夷使臣不便在朝贺过程中给朔雪进献美男,所以一直等到现在才说明来意。   “这是西夷王的意思?”朔雪觉得脑仁疼,灵珰忍住笑意一言不发。   那西夷使臣有一头褐色的卷发,用灰色的布缠在头上,她的穿着也是充满异域风情,丰满的身姿足以让大部分人感到羞涩,但她的一口大夏语却说得磕磕巴巴。   总之大概意思就是西夷王非常宠爱他的儿子,恨不能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眼见小王子到了婚娶的年纪,在挑了成千上万的美人都没找到合适的王妃人选后,这才决定把小王子送到大夏来。   “西夷王攀得一手好高枝。”朔雪低声对灵珰表达不满。   西夷是大夏的属国,一直忠心耿耿,眼下人家都打算把最宝贝的儿子送进皇宫了,要是拒绝的话,似乎很不给面子。   朔雪骑虎难下,“方才朝贺宴上没看到小王子,不知他现在何处?”   西夷使臣简直快热泪盈眶,来之前她就听说新女帝很难搞,不近男色,要是女帝直接拒绝她就没办法交差了。   “陛下,小王子,已跟臣,一块来了,就在外面。”   朔雪不是第一次见到西夷男子,只不过她是第一次见到美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西夷男子。   他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稀世琉璃,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西夷王子对朔雪行君臣礼:“臣卡库,拜见陛下。”   金色的长卷发随着卡库的低头如海藻般铺散至两侧,明明是西夷人却穿着大夏寻常的月白色阔袖长袍,西夷和大夏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卡库身上竟毫无违和感。   朔雪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给卡库赐座。    ☆、兰台之志   待卡库坐定之后,朔雪和灵珰这才得以看清他的面容。   只见他的五官轮廓分明,十分俊秀,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如大海般深邃,他的面容不完全像西夷人,西夷男子的肤色都有些黝黑,身材粗壮,毛发浓密,卡库不仅身形高挑清瘦,肤色白皙,容貌还非常之秀气。他的一言一行都谈吐不凡,尤其是那一口标准的大夏语,更是令人浮想联翩。   仿佛看出了朔雪的疑惑,卡库主动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臣的母妃是大夏人,因此臣从小便学会了大夏语。”   朔雪恍然大悟:“怪不得朕看你很眼熟,莫非你是……”   朔雪一时之间忘词,还是灵珰提醒道:“应该是先帝册封的曦岚郡主。”   “对,曦岚郡主的美貌当年轰动京城,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忆起曦岚郡主,朔雪不由得多说了两句。   “陛下有所不知,其实我父王也是俊逸非凡。”   朔雪歉然一笑:“可惜朕未能一睹西夷王年轻时的风采。”   “陛下无需惋惜,臣的父王母妃都是一等一的俊男美人,陛下见到了臣便跟见到他们无异了。”   卡库的一番话说得面不红,心不虚,那发自内心的自信可见一斑。这也从侧面证实卡库在西夷是多么受宠,他身上好似笼罩着太阳的光辉,能轻易将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朔雪蓦地想起这位西夷小王子素有“光辉王子”的美誉,想来的确并非浪得虚名。   “朕有一事不解,既然你是下一任西夷王,为何还会来到大夏……”   卡库从容道:“来大夏既是为了满足臣对大夏的向往之心,同时也是母妃的心愿。她希望通过臣能促进大夏与西夷的邦交,就如同她当初和亲那样。”   曦岚郡主自嫁去西夷之后便没有回来过,想必她是非常思念故国,所以才把希冀寄托在了卡库身上,她想借助卡库再看看曾经的故国山河,也想在有生之年完成先帝对她的嘱托。   朔雪有些感怀,但还是不吐不快:“促进邦交的办法很多,为何西夷王和王妃非要把你送进皇宫?”   卡库目光灼灼的看向朔雪:“陛下大概还不知道,您的美貌和智慧早已传遍西夷的每一寸土地,现如今家家户户都有您的画像。或许此话有些许不妥,但臣仍想当面告诉陛下,臣,倾慕您已经很久了。”   朔雪手中的茶杯险些没拿稳,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曾有人在落英缤纷的季节里拉着她的手说过:“臣倾慕九殿下。”   要不是灵珰拉了一下朔雪的衣袖,朔雪还不知会神游到何处。   “哦,朕登基不过一年,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受到西夷百姓的爱戴。且朕与你并未见过面,倾慕之说谈何而来?”   “陛下大约是不记得了,三年前臣曾偷偷跟随使臣来朝贺,在朝贺宴上见到过当时还是九殿下的您。”   朔雪自然是记不得了,三年前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故,她的皇姐们为了争夺皇位甚至不惜反目成仇,加上那年属国之中的南蛮叛变,叛军逼进皇宫,京城血流成河,待一切都被先帝平定之后,她的皇姐死的死,被发配的发配,到最后竟然只剩下年纪最小的她继承大统,就连那个对她说倾慕于她的少年都弃她而去。   一夕之间,她所能拥有的就仅剩下冰冷的皇位。   大概是忽然痛失太多女儿,先帝在一年后病逝,朔雪登基为帝,年仅十六。   因此那三年的记忆太过惨烈,以至于它变成了朔雪不敢去触碰的伤痛。   今日猛然被卡库提及,她心里的伤疤再度被撕开,痛得连手脚都在发冷。   灵珰暗道大事不妙,忙把手炉塞进朔雪手中,轻声提醒道:“陛下,御膳房那边的小菜早已送了过来,您劳累了大半天,不如请卡库王子一同品尝。“   大约是被触及心事,朔雪没了应对的心情,故而直接说道:“三年前的事情太过遥远,那时朕年纪还小,不知卡库王子来过。只是王子毕竟身份尊贵,又是下一任西夷王,朕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住进这延福宫。除此之外,王子有什么要求,但凡朕能做到的,必将满足于你。”   当屈隐得知西夷使臣向女帝进献了西夷小王子卡库时,他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论身份,屈隐是刘尚宫的义子,但如今已是名存实亡,而卡库却拥有高贵的身份,显赫的家世;   论容貌,虽然屈隐也是中上之姿,但听闻见过卡库的宫女无一不为他着迷,就连女帝都表现出了震惊。   “公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卫全急于将消息传回来,以至于卡库有没有被册封都还不知道,但想必不久便会有结果吧。   “没什么可担心的。”屈隐并没有将他的打算告诉卫全,以至于卫全还以为卡库要是得到了女帝的喜爱就会威胁到屈隐。以色侍君并非他的志向,因此他一点儿都不关心卡库是否会住进延福宫。   卫全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他比屈隐小两岁,很多人情世故还不通,见屈隐半点都不着急,他就更着急了。   小药童早晚各来一次给屈隐换药,当他第二天来时,发现屈隐的伤口似乎比昨日的更红肿了些,这红肿不像是沾了水引起的,也不像是磕着碰着的,至于饮食方面有陛下亲自派来的宫女照顾,更不可能出岔子。   因此回去禀明了令太医,令太医暗中埋怨屈隐难伺候,害她连一个安稳的新年都过不好。于是第三天早上小药童带着令太医新开的加强版消炎药来给屈隐换上,然而到了晚上,那药不仅没有半点效果,反而令屈隐的伤势更严重了,甚至引发了炎症,屈隐已经发烧了。   灵珰闻讯赶来时,屈隐已经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灵珰都不敢去想当时朔雪知道此事时,那阴沉的脸色。   要是屈隐真因此丢了性命,只怕摘玉阁的宫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小药童胆战心惊的给屈隐上药,令太医重新给屈隐开治退烧消炎的药,灵珰命宫女往摘玉阁端来了好几个大火盆,直把摘玉阁烧得暖烘烘的。   “给诸位添麻烦了。”屈隐被裹成粽子动弹不得,语气里充满了歉意。   令太医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陛下没治她“医术不精”的罪就已是格外开恩了。屈隐就像是专门来克她的,令太医恨得牙痒痒对屈隐又无可奈何,于是只好带着小药童回去了。   “屈公子,您这是自毁前程吗?”灵珰完全被屈隐的举动弄晕了,要是屈隐好好养伤,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女帝,只要见到女帝,一切皆有可能。但这样三番五次,除了惹人厌烦,还能得到什么?   屈隐苦笑一声:“自毁前程倒是谈不上,我本无前程,何来自毁之说。”   灵珰看了卫全一眼,屈隐会意,打发卫全出去了。   “那么屈公子此举又是走的哪一步棋?“   “屈某是否也可以问一句,灵珰大人为何总是帮我?“   灵珰恼屈隐不懂得知恩图报,她自然是不会把实情告诉屈隐的,便含糊道:“自然是因为陛下。“   “那么屈某此举,自然也是因为陛下。“屈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灵珰被屈隐的巧舌如簧弄得无言以对,差点就要摔门而去。   “屈公子就不怕陛下把您赶出宫么?陛下爱憎分明,可不是好糊弄的。“   “倘若我向陛下自荐为官呢?”   想不到短短一天,屈隐就能揣摩到了朔雪的心思,甚至提前一步做好了准备。这份敏锐的嗅觉当真是少见,又或者其实屈隐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图谋一个官职?   灵珰道:“屈公子志存高远,陛下的身边若能多一位治世之才,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以屈公子的才华,若是被拘于一方天地,反倒是可惜。”   “灵珰大人谬赞了。”   “屈公子只怕也听说了西夷小王子的传闻吧。”   屈隐不动声色:“听说陛下都被小王子的美貌所倾倒。”   “相信年假结束后屈公子就能听到陛下册封卡库王子为鸿胪寺译官的消息。”   这个消息大大出乎屈隐的意料:“鸿胪寺?”   鸿胪寺主外宾之事,是大夏的对外机构,一直以来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名义上归礼部统领,实际上却又独自拥有对外社交权,有时候鸿胪寺卿能直接代表女帝出使番邦临国,权利不容忽视。   卡库能进入鸿胪寺也就不足为奇了,他是西夷王子,让他在鸿胪寺当译官也算是人尽其才。   “没错,虽然卡库王子是西夷人,但实际上,他精通六种番邦语。”   六种?屈隐一直引以为豪的是除了才学,他还精通三种番邦用语,只是没想到人外有人,卡库不容小觑。   “屈公子且安心养伤,相信凭公子的才华,若是向陛下自荐,定不会空手而归。”   灵珰正要走,屈隐忽然问道:“灵珰大人,倘若我想进入兰台,不知陛下是否会答应?”   兰台,是大夏历代宰相辈出之地,凡是能进入兰台的官吏,最后不是当了宰相,就是封疆大吏,朝中重臣,女帝的左膀右臂。   但能进入兰台的官员几乎都是女性,而且考核之苛刻严厉胜过三年一次的科举。   因此凡间又有“三年一登科,五年难得入兰台”的打油诗。   “公子莫不是在说笑?”   屈隐的眼底流露出耀眼的光彩:“先帝在位时,时瞬以平民的身份进入兰台最后官拜宰相,成为先帝的莫逆之交。他跟先帝共同治理河山的种种逸事流传成千古佳话,屈某不才,却也想如时宰相那般,能光明正大的站在陛下身边,替她分担国事,为百姓谋福。”    ☆、齐东野语   摘玉阁忽然安静了下来,有那么一瞬灵珰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其实跟那人并不像,那人优柔寡断,爱慕虚荣,又怎能跟心存兰台之志的屈隐相比?   青花釉里红云龙纹瓶里插着两支银边飞朱砂,那花蕾呈半开状,花香浓郁,将整间屋子熏得香甜,即使是灵珰不懂梅花,此刻也觉察出梅的可爱来。   “公子的志向高远,灵珰亦自愧不如。待我回去就寻个合适的机会禀明陛下,只是想要入兰台并非易事,公子可想清楚了?”灵珰何曾不担心屈隐只是说说而已,大夏的男子惯是养尊处优,如今朝中官职最高的男子也不过是工部的杨维德杨尚书。如时瞬那样的男宰相,自大夏建朝以来,也不过他一人而已。   “灵珰大人认为我还有后路可退吗?”   灵珰了然,嘱咐屈隐多加保重后,便举步离开了。   外面风雪吹得呼呼作响,天空乌云密布,没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   灵珰回到日曜宫,朔雪正一手执一卷泛黄的书册,一手抱着一个缠枝莲纹手炉,用明黄色绣梅花夹氅衣紧紧裹住自己缩成一团。   许是看的太入迷,连灵珰走近也不知。   屋里的地龙烧得整个屋子暖烘烘的,可朔雪自幼便畏寒,因此每到冬季便比旁人穿得多,尤其是在没人的时候,她最喜欢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   “陛下。”灵珰拿来另一个手炉换走了朔雪手里的那个,朔雪这才将头抬起来。   灵珰知她定是看得久了,所以一边帮她揉捏肩膀,一边将摘玉阁的事细细说给她听。   等灵珰说完后,朔雪那张秀雅的面容才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兰台?”轻笑一声,“他是不是以为朕是开馒头铺子的,想要什么便要什么。兰台是什么地方,岂是能随意出入的。”   灵珰起初也是这般想,但想起屈隐说那番话时的神色,说道:“屈公子的手段固然有些恼人,但陛下何不给他一个机会。能进得兰台的都是凭自身本事的,即使陛下答应了,恐怕兰台令还不一定能答应呢。”   想到那位令所有大臣闻风丧胆的兰台令,朔雪的唇边露出一抹娇俏的笑意:“你说的不无道理。最近越顷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要是屈隐能替朕改一改越顷的臭脾气,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说到越顷,灵珰也气得牙痒痒:“陛下您不知道,今天早晨那越顷差人给臣送了一坛子酸梅,还让人带话说什么愿臣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这不是在咒臣天天被酸死嘛。”   朔雪笑出了声:“越顷性子古怪,不轻易跟人走得近,他肯送你酸梅已实属难得,莫不是瞧上你了吧。”   灵珰怕越顷怕得不行,恨不能有多远躲多远:“陛下,您要是再把我跟越顷扯到一块儿,我就不伺候您了。”   朔雪知道灵珰脸皮薄,便不再打趣她。   这时,有两名小宦官抬着一个半人高的携琴访友图莲瓣式花瓶进来,摆放在黄花梨宽边方桌靠墙的里侧。   一名小宦官说道:“陛下,花瓶已经抬来了,梅花等会儿便采来。”   朔雪不解,灵珰故意卖乖,因此也不解释,挥挥手让小宦官回去。   不多时,又有两名宫女各抱着一束梅花进来,那梅花原本沾了一些雪,却因屋里暖融融,花朵上的雪很快融化成晶莹剔透的水珠。   灵珰亲自将两束颜色不同的梅花□□了花瓶中。   那毫不起眼的角落霎时增添了几抹明艳之色,看着倒是多了些许暖意。   “好端端的,忽然在屋子里摆这些做甚。”朔雪素来爱诗书字画,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书迷,她的寝宫挂了很多前朝大家之作,就连凌云阁都被爱屋及乌,俨然成为朔雪收藏私人字画的展馆。   灵珰总不能告诉朔雪说是从屈隐那儿得来的启发,只说道:“臣觉得玉芳园的梅花开了个遍地,却无人去赏,岂不辜负了先帝的一片爱梅之心。”   朔雪只当灵珰想图个喜庆热闹,也就由着她了。   晚膳朔雪吃了一些清蒸鲈鱼,一碗鸭子肉粥,喝了半碗火腿鲜笋汤,又尝了几口各式小菜。   摘玉阁那边负责照看屈隐的宫女来回话,说屈隐很配合的换药服药,似乎的确安分老实了。   “此外屈公子说想看一些书,恳请陛下能借他几本书。“   朔雪也不是小气之人,她走到紫檀八仙八宝纹立柜中抽出了几本书,估摸着够屈隐看了便对那宫女说道:“你告诉屈隐,这几本都是孤本,要是弄坏或者弄丢了,朕可是会严惩的。”   灵珰留心看了一眼那几本,有《诸子平议》《山河注》《齐东野语》和《昭忠录》,每一本都是朔雪的心头肉。   朔雪最爱跟她有相同读书爱好的人,现任兰台令越顷能这么目无王法行事肆无忌惮,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也爱读书,并且他的见解每每都能让朔雪引以为知己。有朔雪替他撑腰,他如何会忌惮那些重臣权臣。   “陛下,这些书里有两本您都不舍得借给兰台令呢,为什么您就放心借给屈公子?”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凡是借给越顷的东西都是有去无回的。他的脸皮厚如城墙,即使是中书令也奈何不了他。”   宫女将四本珍贵无比的孤本送到屈隐手中,并转达了朔雪的话之后便退下了。   屈隐立刻被其中的《齐东野语》所吸引,他有些难以置信,其余三本书倒也罢了,要不是三年前的八王之乱,这三本也不会变成孤本。但《齐东野语》却只流传在文人墨客口中,是一直无法得见的书。   因为写这本书的人,就是先帝的宰相,时瞬,他的字就是齐东。据传时瞬将他毕生所学所感所悟都写了下来,并用自己的字命名此书,《齐东野语》由此而来。   这本书是很多文人墨客想一睹真容的,因为时瞬的一生太过于传奇,大家都想知道他的唯一一本书都写了什么。   想不到因为种种缘故,他竟然得以看到《齐东野语》。   本以为他的志向会被朔雪嘲笑,但朔雪却借给他如此珍贵的书。   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屈隐手捧《齐东野语》如获至宝,一头扎进书堆细细品读起来。   书中的每一字一句都仿佛上等的美味佳肴,令屈隐如痴如醉,恨不能反复咀嚼才舍得拆分入肚。   屈隐不再闹事后,朔雪因此安稳的休息了三天,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醒来后自有灵珰服侍得舒舒服服的,面色不仅红润了许多,眼底的神采亦明亮了许多。   御膳房那边变着花样给朔雪做好吃的,各种经过改良的民间糕点不断送往日曜宫,这让平日勤俭克制的朔雪吃得酣畅淋漓,直夸御膳房的师傅手艺好,又给御膳房的宫人们加了例银。   有时候糕点太多,朔雪也会差人送一些到摘玉阁,左右吃不完,可不能浪费。   屈隐摸清了朔雪的脾气,知她是爱憎分明,性子直爽,不喜人拐弯抹角,因此对于朔雪送来的糕点便心安理得的享用了。   但卫全对这些糕点的感受又是另一番感受。   起初他担心屈隐会被陛下冷落,后来屈隐的招数果然有效,陛下不仅专门派了宫女来伺候,得知屈隐在养伤还借了几本非常珍贵的书给屈隐,这还不算完,这两日是接连送了精致可口的糕点过来,要说陛下对屈隐没意思,卫全是不会相信的。   卫全仔细观察到延福宫的宫人们看摘玉阁的眼神都有所不同了,那几个洒扫的宫人比平时殷勤了许多。   看来他们的日子有好盼头了。   卫全的那点小心思全然没被屈隐放在眼里,他看完了第一遍《齐东野语》之后又开始看上面的簪花小楷朱砂批注,批注虽不多,但每一条都精妙独特,简直就好像是写批注的人在跟齐东闲聊一般。   屈隐越品越觉得心痒,忘情之下也将自己的心得批了上去,批完后又看看朱砂批注,竟发现他的想法与朱砂批注主人的想法非常相似,只差恨不得引朱砂批注主人为知己了。他根本就把朔雪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哪里还记得《齐东野语》是朔雪的心头肉,是一丁点褶皱都不允许出现在书里的。   读书养伤的日子过得飞快,七天休假一晃而过。   当宫女来收书的时候,屈隐还有些不舍,四本书他就只看了一本,实在是有点亏。   卫全只当屈隐是舍不得陛下的心爱之物,想出言宽慰,又笨拙的不会说话,只好道:“公子何须担忧,日后公子得了册封,想看什么书还不是公子一句话的事情。”   就在卫全苦苦期盼册封圣旨时,朔雪上朝的第一天便封西夷王子卡库为鸿胪寺译官,据说那日早上朝堂上的大臣们几乎都被卡库的美貌迷得七荤八素,所有人都用嫉妒的目光看向鸿胪寺卿,恨不能将鸿胪寺卿踢下去自己取而代之。   卫全为此还幸灾乐祸了一个早上,暗道陛下果然对屈隐情有独钟,就连卡库都没法跟屈隐比。   然还不等卫全高兴太久,朔雪就差女官送来了另一道圣旨。   圣旨里先是责备屈隐在朔雪的爱书里乱写乱画,故而赏屈隐十五大板以示惩罚。接着任命屈隐为殿中侍,待三月的春耕结束后就去兰台报道。   屈隐陷入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要不是卫全提醒着,宣读圣旨的女官差点就冒火了。   “臣,谢陛下隆恩。”屈隐接过圣旨,心中五味杂陈。    ☆、黄牛壮士      第一场春雨似乎比去年来的早一些,且来得有些突然,春雨伴着微凉的寒意将偌大的皇城笼罩在薄薄的烟雨迷蒙之中。   灵珰打伞从钦天监回来,大红水波纹羽纱单雨衣都被雨水打湿了,只得让宫女拿去挂好晾干。   灵珰进了日曜宫,原本正在午睡的朔雪听到声响立时醒来,自有宫女伺候朔雪梳洗打扮,片刻后便见身着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常服的朔雪睡眼松惺的出来了。   灵珰无可奈何道:“陛下何不多睡一些。”   “无妨,刚才一直睡得不安稳,似乎做了许多梦,梦见了什么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晕沉沉的,不如索性不睡了。”朔雪喝了一些六安茶提神,这才觉得清醒了一些,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钦天监那边已经择好了吉日,就在三月初十。”   “那就让礼部着手安排下去吧。”   灵珰与朔雪商议的乃是每年的女帝春耕之事,这是大夏的一项国家典礼,又被百姓称为”亲耕“,是大夏的高祖为了劭农劝稼、祈求年丰而设置一项典礼。   因为去年的春耕正值先帝的丧期,众人忙于料理先帝的身后事,朔雪还未正式登基,故而去年的春耕之礼并没有举行。   今年的春雨又来得早,钦天监认为此乃祥瑞之兆,因此上奏朔雪,认为今年的春耕务必要隆重些,才能起到表率的作用。   朔雪很快批了钦天监的奏章,于是钦天监连夜占卜择出了三月上旬的亥日乃吉日,并报给了灵珰,灵珰再转告朔雪。   一直以来都是礼部负责统筹春耕典礼,朔雪倒也无需操心,灵珰当即将朔雪的口谕传达下去,礼部那边很快操办起来。   在亲耕前朔雪少不得要演练一番,以免正式的亲耕出丑倒教人笑话。   只是今年的春雨不仅来得早,还绵绵不绝,一连六日都是雨。   眼看着再过得几日便是正式亲耕日,朔雪只好冒雨在皇宫内的丰泽园耕地里练习一番。   幸好雨下得不大,朔雪又穿着蓑衣,戴了斗笠,灵珰还是担心朔雪被雨淋着,少不得在朔雪的蓑衣里又添了一件雨衣。   朔雪笑道:“你叫朕穿成这样,还如何耕地。不过是一些毛毛细雨别让那些大臣看了笑话。”   灵珰已然操心惯了,并不在意,她又细细检查了一番,把朔雪的头发都遮盖在斗笠之中,见朔雪全身被裹在蓑衣中,只露出巴掌大的清丽小脸,一双眼睛如黑曜石般透亮,这才满意。   耕地的农具和黄牛已准备好了,一名小宦官在前面牵牛,两名小宦官扶犁,朔雪下了耕地右手秉耒,左手执鞭,礼部尚书拿着播种的青箱,户部尚书负责播种,左右两侧各有工部、太常寺和銮仪卫的六位堂官导引护驾,在一片鼓乐赞歌声中,朔雪开始耕地。因为是练习,又兼之下着雨,所以朔雪只打了一个来回就算练习完成,正式的亲耕讲究“三推三返。”   以前朔雪都是在一旁看先帝春耕,只觉简单无趣。直到她亲身体会才觉春耕并非易事,虽身旁有一堆人帮衬着,她只需做做样子,但一次往返下来,蓑衣上反而沾了不少泥,她的雨靴更是脏得不堪入目,几乎变成泥靴了。   灵珰见练习结束,也顾不得耕地泥泞,就要下去扶朔雪上来。   小宦官将犁从黄牛背上卸下来,不知何缘故在抬走犁的时候尖的那端碰到了黄牛的后腿,黄牛吃痛之下竟挣脱了牵绳的小宦官,在耕地里疯跑起来!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这场意外的发生,大部分官员都当场呆愣。   那头黄牛生得精壮,疯起来了只怕四个壮汉都拉不住。它撞得那两个小宦官嗷嗷大叫,又把牵绳的小宦官甩出老远,耕地里的朔雪和几名官员都惊呆了,她们何时见过这等场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灵珰大叫了一声“快护驾!”众人如梦初醒,蜂拥奔向黄牛,朔雪身边的官员早吓得手脚发软,哪里跑得动,只有朔雪勉强定了定心神,迈开步子朝灵珰跑来。   奈何她的雨靴沾满泥土,耕地泥泞不堪,走得十分吃力。   灵珰火急火燎的,看那群人把黄牛团团围住却不敢靠近,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陛下莫慌。”这是安慰朔雪,也是安慰自己,灵珰马上抓住了朔雪的手,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加紧离开耕地。   只是没想到那黄牛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冲破了人群朝朔雪灵珰她们袭来,一干人被撞得四脚朝天,摔进泥泞里吃了满嘴泥。   关键时刻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人飞身上牛背,仅以手肘痛击牛头,便将那头牛击倒在地。   眼看那头牛离自己不过十步之远,若是那人再慢些,牛冲撞过来,朔雪只怕小命难保。   众人皆是惊魂未定,朔雪腿一软晕了过去幸而靠着灵珰才没有跌下去。   黄牛被制服后,朔雪被团团围住,早有人通知了太医前来,太医见场面混乱,众人都成了泥人,只好让她们不要围住朔雪。   片刻后朔雪才被侍卫用鸾驾抬走了,至于后事自有灵珰来料理。   灵珰吩咐侍卫把负伤的官员都抬到太医院,留下两名功夫高强的禁卫军看守昏迷的黄牛,并让太医检查黄牛忽然发疯的原因。至于剩下的人先各自回去换衣裳,且不能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一切等朔雪醒来之后再做定夺。   吩咐完之后,灵珰又赶往日曜宫,她简直要恨死钦天监了,都挑的是什么好日子,要是朔雪有个三长两短,必连她们的祖宗十八代都不放过。   日曜宫的宫女们见朔雪颇有些狼狈的被侍卫抬进来,身后又跟着太医院的院判张浅和其他几位医术高明的太医,竟不知发生了何事,且一直伴随左右的灵珰反而不在,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灵珰赶回来的时候,朔雪在张院判的照顾下已经醒了。   张院判说朔雪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只需休息一日便可。   于是开了几副安神药,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几位太医去太医院看看其余受伤官员的情况。   朔雪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乌黑的青丝随意披散着,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灵珰将她如何安置那些官员都一一说了,末了朔雪似乎终于记起还有一位重要的人:“究竟是谁制服的那头黄牛,朕要重重赏赐他。”   “是了,臣差点忘了这事,陛下且等等,臣这就将那人寻来。”   又说灵珰悄悄吩咐下去,务必把制服黄牛的壮士找到,陛下要重赏。整个皇宫都在寻找这位“黄牛壮士”,搜寻了两天竟没有丝毫结果,那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黄牛事件过后,朔雪严惩了一批护驾不利的侍卫官员,连带着礼部上下都狠狠训斥了一遍,当时在场的官员都被罚了半个月的俸禄。   到了正式的亲耕日当天,天气难得晴朗了,天空一碧如洗,风和日丽,确实是吉日。   有了上次的教训,禁卫军再不敢马虎,不仅在明面上挑选了二十八名精锐侍卫随行护驾,还在暗中派了三十名便衣侍卫暗中保护。   亲耕的耕地慎之又慎的选择了挨着皇家林场的那块地,且对观看陛下亲耕的百姓一一搜身检查,防止有歹人携带暗器行刺。   经过如此周祥的部署,亲耕日那天,面对七千多百姓的观礼,也没有再出差错,一切进行的无比顺利。   京城百姓是第一次见到新女帝,见她虽做寻常农耕装扮,但仍掩饰不了她的仙姿玉色,无一不被倾倒。于是朔雪遣散十二位公子的事迹不知被谁说了出来,百姓们一面盛赞朔雪洁身自好,一面又希望朔雪能早日寻到如意郎君,尽早给大夏诞下皇嗣,如此才是十全十美。   亲耕结束后,朔雪解下草帽,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灵珰拿来手掌大小的玉葫芦给朔雪喝水。   有大胆的百姓见朔雪就要起驾回宫,先是嚷了一声“陛下”,然后对朔雪扔了一朵野花。   灵珰还以为有人要行刺朔雪,二十八禁卫军立时将朔雪护在身后,诸位官员不知发生了何事,见这阵势,吓得手心冒汗。   百姓哪里懂得这许多,有第一人扔花之后,便有第二第三人,除了花,还有新鲜的野果、手帕、树枝、鸡蛋等等,更有甚者还有人把唯一能扔得出手的馒头也一并扔了过去。   因着观礼的那些花啊野果啊手帕啊数量众多,又同时扔向了朔雪,挡在朔雪身前的禁卫军被扔了个茫然不知所措。   少顷,等百姓们都扔完了,众人沉寂良久,朔雪终究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出了声,她那一笑,忽如一夜春风,令瞧见她的笑容的人都感到每一个毛孔得到了熨帖,浑身上下竟没有不舒坦的。   一时间就连素来不苟言笑的禁卫军统领都看痴了。    ☆、四年之约   回宫的路上,灵珰笑个不停,还拿前朝第一美人卫双掷果盈车的典故打趣朔雪:“人家卫双收到的都是鲜花蔬果,陛下可好,不仅有野花野果,甚至连鸡蛋馒头都有了,可见陛下之美,连卫双都自叹不如!”   朔雪绷着脸一言不发,脸却有一抹可疑的潮红。她七岁时有一个外号叫“小胖墩”,那时她又矮又胖,脸圆得跟包子似的,就有了这个外号。   灵珰知道朔雪从未被人夸过漂亮美丽,这些词汇一直以来都是用在其他皇女身上的。只怕今天这一遭,陛下其实是很开心的吧。   禁卫军护着女帝的御驾从京郊的官道徐徐前行,时值正午,头顶的太阳有些大,跟在后面的官员不免有些吃力。   朔雪体恤随行的官员,便让众人暂时休息一会儿,喝些水吃些果子再继续上路。   大家得了旨意,三三两两的寻了路边的树荫坐下来分食宫女派发下来的果子。   待灵珰铺好棉布摆好果子,朔雪这才屈膝坐在棉布上。   一旁的宫女用羽毛扇给朔雪轻轻扇风,朔雪吃了几颗酸梅,灵珰见那些大臣都没注意这边,便低声对朔雪说道:“陛下,下个月初八便是安亲王的四十大寿,臣听说安亲王想让恩威将军回来给她祝寿,那奏折恐怕不日便会呈上。”   安亲王赵云绢乃先帝的同胞妹妹,也是朔雪的姑姑,因其风流成性,无心朝中大小事,只愿做闲云野鹤看遍天下美男,故先帝便亲封其为安亲王,其后人世袭罔替三代。此等殊荣独此一份,是多少京城权贵羡红了眼的。   赵云绢虽风流,安亲王府也有一夫三侍,但赵云绢膝下统共也只得了二女一子,两个女儿分别取名冰清、玉洁,儿子取单字武。赵冰清年长朔雪三岁,是朔雪的堂姐,因她自幼尚武,安亲王又给她寻来武艺高强的师傅传授功夫,还请来擅长排兵布阵的奇才传授谋略,故而在赵冰清十七岁时,因平定叛乱有功而被先帝封为恩威将军,派往边塞镇守边关,乃大夏最年轻的将领。而赵玉洁小朔雪八岁,今年十岁,是下一任安亲王的接替者,如今跟八岁的赵武一同在崇文馆念书。   赵冰清去往边塞也有将近四年了,一直没有回过京城。在赵冰清镇守的那一带,边境外族跟大夏百姓素来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了三年多,赵冰清功不可没。安亲王提出让赵冰清回京祝寿,于公于私朔雪都没办法拒绝。   朔雪顿时没了兴致,她用手帕擦了擦手,说道:“先回去吧。”   一行人回到皇宫,朔雪心中一直惦记着安亲王的奏折,既担心安亲王真的会请奏让赵冰清回来一趟,又害怕安亲王不会请奏。   如此担忧了一晚,连晚膳都吃得味同嚼蜡,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蒙入睡。   紧接着朔雪便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二皇姐跟兵部尚书孟然造反那年,京城乱成一锅粥。   这是八王之乱的序幕,要不是先帝犹豫不决,造成“逼宫就能获得皇位”的错觉,朔雪的其他几位皇姐也不会纷纷加入造反的队伍。   对朔雪而言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时朔雪是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待见的皇女,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少年眼见大祸临头,竟投向了赵冰清的门下,只因为那时赵冰清手里有一块免死金牌,是先帝赐的生辰礼。   少年握住朔雪的手哭得声泪俱下:“雪儿,如今整个京城能救我性命的,也只有恩威将军了,只要等这阵风波过了,我仍可以再回来与你相聚……”   “之玉哥哥,我可以去求母皇,求她开恩免你死罪,我若放弃皇室身份换你平安,母皇定然会答应我的。”那时的她被吓得语无伦次,所有的骄傲自尊都被踩在了脚下。   没成想面对她的苦苦哀求,少年推开了她大叫:“不不!你没了身份,我不再是兵部尚书之子,难道你要我跟着你过贫苦百姓的日子吗?你拿什么来养活我!”   ……   “你拿什么来养活我!”   朔雪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这句话,以及少年最后看向她的嫌弃眼神,那么多年过去了,唯有这句话和那个眼神如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无论她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陛下,陛下。”   耳旁不知是谁在唤她,朔雪沉浸在梦中的悲伤里,迟迟走不出来。   已到上朝的时辰,灵珰按照往常那般来叫醒朔雪,却见朔雪不住的流泪,嘴唇死死的咬住,双手紧抓着锦被,嘴里不停喃喃着什么,唤了好久都唤不醒,灵珰判断朔雪又梦靥了。   这已不是第一回了,每个月朔雪都要梦靥一回,至于梦见了什么,灵珰无须猜都能知道。   只是这次靥得有些厉害,任凭灵珰如何摇晃朔雪也不见效。   灵珰不免有些着急,担心朔雪咬破嘴唇,便说了一声“陛下臣得罪了”,伸出手就对准朔雪的人中用力掐了下去。   许是灵珰的力道大了些,朔雪直接痛醒过来。   灵珰惊呼:“陛下您可算醒了,真真吓到臣了。”   朔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脑袋迷迷糊糊的,先前做的梦也丢得一干二净,只是恼灵珰无缘无故掐她。   “朕要治你大不敬之罪,竟下手这般重。”   灵珰觉得冤枉:“陛下您可不兴这样治罪的,臣见您又梦靥了,半天也唤不醒,只好出此下策了。”   朔雪一呆:“朕又做梦了吗?”   灵珰瞧她的神色不对,索性不接话,直接扶她起床更衣洗漱。   朔雪喝过桂圆汤便去上朝。   最近朝堂上有两件大事,一是三年一次的春闱,二是春季各个州县的防洪镇灾需得加紧布置下去了。   春闱主要是讨论今年谁当主考官,谁来阅卷。这两份差事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见得容易,因此乃朔雪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科考,故在徇私舞弊方面必须要严查的,要是出现泄题事件,主考官首当其冲会被严惩,轻则降职,重则丢官回家种田。   朝中的官员都在互相推诿,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一不小心得罪权贵,也是麻烦得很。   这件事情已经商议几天了仍然没有结果,朔雪气得不行,她总觉得那帮大臣明显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见他们又开始因为这件事情争吵起来,加上朔雪昨夜没有睡好,起床气还没消散,于是朔雪顺手拔出御前侍卫腰上的宝刀,朝大殿中央丢了下去。   宝刀由玄铁打造,刀身很沉,被朔雪这样一丢,顿时发出一声“哐当”,原本正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均被这刺耳的哐当声唬了一跳,大殿立刻安静了下来。   “越顷,此届科举的主考官就由你来担任吧。”   朔雪早留意到当大家都在推三阻四时,一众女官中的越顷就格外显眼,更何况他还作壁上观,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朔雪岂能顺遂他的心意,气恼之下就钦点了越顷当主考官。   此话一出,诸位大臣几乎就要拍手称快,大赞朔雪英明了。实乃是越顷几乎都把人得罪了个遍,堪称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谁不想着有朝一日能让越顷尝尝吃苦头的滋味,故大家对朔雪的决定满意至极,竟无人反对。   朔雪见大家都无异议,又道:“既然越顷是主考,那么副官和阅卷官就由越顷与中书令商议择出,务必明日将名单呈上来。”   越顷和中书令上官蓉手执玉笏出列,对朔雪道:“谨遵圣喻。”   一事毕,接着是第二件。每年春季的防洪是重中又重的大事,稍有不慎就会令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只是大夏疆域广阔,每个地区的情况各有不同,即使要修水利,也得因地制宜,不能生搬硬套。   经过前几代女帝的治理,大夏的十二州已有八个州积攒了丰富的治水经验,工部一直以来都在编撰《水经注》,每年派去走访河流绘制水域图的官员多达半数以上,到朔雪做女帝时,《水经注》的编撰工作已进行了三分之二,每年因洪涝而饿殍遍野的情况正逐渐减少。   朔雪为此十分重视工部,欲在今年科考中加一门水经科,旨在招揽在水利工程方面的有贤之士。   工部尚书杨维德喜不自禁,对朔雪连连道谢。   “朕前日收到云州那边的快报,云州州牧似乎颇有些治水的心得,所以朕已经让云州州牧回京述职了,届时杨爱卿可跟时州牧讨教一二。”   云州州牧时姝,是前宰相时瞬和当朝中书令上官蓉之女,她年纪轻轻便考中了状元,请求外放历练,如今云州在她的治理下可谓是风调雨顺,云州赫然一跃而上成为十二州中最富庶的州。   诸位大臣几乎都闻得云州州牧时姝的大名,杨维德早就对时姝心生崇拜了,只碍于无缘得见,曾惋惜过一段时日,今日得知时姝不日便会回京,心下一阵澎湃。   上官蓉是两朝元老,关于女儿要回京述职之事她也是刚听说,因此也是喜上眉梢。   但详细的布置还须商议,朔雪点了杨维德、越顷和上官蓉留下来议事,其他大臣若无事便可退朝了。   朔雪先一步抵达凌云阁,就看到桌案上安亲王的奏折。   灵珰担心她肚饿,早早让御膳房备下了清爽可口的午膳,正领了宫女端进凌云阁外间的黄花梨卷草纹方桌上放着,就听见里间有什么物什掉落的声音。   灵珰忙奔进去,朔雪抓着灵珰的手,失魂落魄问道:“你、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他们他们竟连孩子都有了……”说罢竟什么都不顾的趴在灵珰的肩上低声痛哭起来。   灵珰想起春节期间收到的那封信,信的大意是孟之玉为报赵冰清的救命之恩,已以身相许,对于未能遵守当日之约实在感到无颜以对,如今朔雪已成为女帝,身为罪臣之后的他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她了,希望朔雪忘了他,各自珍重。   好一句各自珍重,白白叫陛下等了他四年。   灵珰握紧了朔雪那冷得发抖的手,眼底闪过一阵阴翳。    ☆、神似故人   大夏的皇城呈长方形,位于宫城以南,城内有东西向街道七条,南北向五条,道路之间分布着中央官署和太庙、社稷等祭祀建筑。而兰台则位于皇城西南最旮旯的一个角落,因着里面的官吏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若无必要,大家都不愿往这里来,又因兰台紧挨着大理寺,所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兰台的受欢迎程度亦不为过。   此时正值浓浓春意,兰台内的杏树都从墙角探出了枝头,露出几抹亮眼的绿意,给清冷的兰台平添了些许勃勃生机。   越顷刚从皇宫里出来,车夫将马车停在两座饕餮石兽前。饕餮是贪婪的象征,兰台门口原本是没有这两尊石像的,越顷上任后叫工匠打造了这两尊石兽,他把兰台比做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饕餮,但凡是被兰台盯上的大臣,最后必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是越顷打算替朔雪肃清朝纲的决心。   蹬着车櫈下了马车,越顷对那车夫道:“老李,今日不用等我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置,就不出门了。”   众人皆知,自从怀熙帝将越顷提拔为兰台令之后,这兰台就成了越顷驻扎的窝,连越府都很少回去。朔雪于是在兰台专门辟了一间单独的小院给越顷住,也算是格外的恩宠了。   老李得了指示,驾着马车调头离开。   兰台的杨御史一直在等越顷从朝堂中回来,听说怀熙帝留下越顷议事时,已做好久等的打算,谁知杨御史前脚回了兰台,越顷后脚就到了。这惯不符合怀熙帝的议事作风。   越顷也不清楚朔雪那边发生了何事,问灵珰,她只是板着一张姣好的脸,活像谁都欠她几百两黄金似的。他只能跟中书令和工部尚书一块儿打道回府,原本要议论的事情暂且搁下来。   杨御史深知有些事情打听不得,也乐得装作糊涂人,只挑他该说的说:“我们在光华楼蛰伏了十几日,可算从清倌的贴身小厮口中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大人有所不知,梁右丞在京郊的一座别院里养着四位年轻貌美的男宠,若不是那小厮泄露了口风,只怕大理寺丞都不一定找得到那处别院。”   越顷本来没指望杨御史能查出什么,毕竟梁右丞老谋深算,经历三代帝王,是大夏朝堂的常青树,要不是时宰相辞官退隐,云游四方,这右丞之位还论不到她来坐。   朔雪当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担任宰相,因此将宰相之位一份为二,设了左丞相和右丞相,为的就是彼此制衡,防着宰相以权谋私。   不料日防夜防,还是出了这么个贪官污吏。弹劾梁右丞的两位御史都被梁右丞暗中派人杀害了,越顷的心气本就高,有了朔雪撑腰更是不把其他人放眼里。梁右丞动了越顷手下的人,显然是触到了越顷的虎须,因此越顷视梁右丞为眼中钉,肉中刺,无时无刻不想扳倒这只老狐狸。   但梁右丞能坐到丞相之位,手段自然不容小觑,越顷他们查了两个月都抓不住梁右丞的把柄,被贪掉的银子好像凭空消失那般,毫无踪迹可循。   要不是后来的殿中侍建议去梁右丞常去的光华楼探听消息,只怕梁右丞的狐狸尾巴还没那么快露出来呢。   苦等两个多月,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越顷舒眉道:“既然如此,就派几个得力的人盯着,切莫打草惊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   杨御史自然明白其中要害,点头称是。要是这唯一的线索断了,再想要弹劾梁右丞只怕要难于登天了。   “对了,新来的殿中侍叫什么来着,他没跟你一道儿回来?”越顷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对于朔雪忽然给他塞人的举动十分不解,但也没时间去细究。恰好兰台人手紧缺,杨御史调查梁右丞需要人手,越顷就把新来的殿中侍指派给杨御史用,想不到此人表现得尚可。   杨御史对新来的殿中侍是十二分的满意,任劳任怨不说,办事干净利落,脑子灵光好用,又有一副面如美玉的好皮囊,跟那些惯会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很是不同。   杨御史报了一个名字,又道:“小屈刚回来就钻进了殿院查看弹劾梁右丞的资料。”   越顷隐约记得灵珰提到过这个名字,此人似乎是从延福宫里出来的,具体是何缘由越顷也没过问。   “我去看看他。”身为兰台的头,手底下来了新人总不能熟视无睹,免得朔雪又责怪他不给面子。   春雨不知何时下的,迷迷蒙蒙的,将整个兰台笼罩起来,回廊屋檐处处浸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越顷很不喜欢春天,那种潮湿的感觉总是无法让人提起精神,这也会让他想起在春末去世的双亲,因着这层缘由,凡是带春的字眼,都为越顷所不喜。   兰台的殿院是大夏的中央档案典籍库所在地,这里存储了皇帝诏令、臣僚章奏、国家重要率律令、地图和郡县计簿等档案,殿院全部用坚硬的大理石砌成,并从禁卫军中调出精锐把守,没有兰台令颁发的出入玉符,即使是兰台的官员也不得轻易入内。   越顷曾戏言这殿院就跟大理寺的天牢没什么分别,严严密密地,进出都要被搜身一番,要不是查案需要,他轻易不进入殿院。   一排排的架子上,分门别类的按年代摆放着多不胜数的典籍,有的典籍已经旧得泛黄,有的边沿都被磨破了,显然经常被翻阅。   越顷是在最后一排书架那儿找到屈隐的,当时他正拿着一卷厚厚的案卷专注的看着,身上的浅绯官服被浆洗的干干净净平平整整,一丝褶皱也没有,他的眼睛沉静如湖泊,泛着清幽的冷意,大概是看得太入迷的缘故,竟然连越顷来了也没觉察。   越顷怔怔的看着屈隐,似有些难以置信,在屈隐把案卷放回木架上时,越顷终究忍不住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刚进来的杨御史恰好目睹了这一过程,趁越顷还没使出第二拳之前急忙拉住了越顷:“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有事好好说,何必出手打人呢!”止住了越顷,又去把地上的屈隐扶了起来,“小屈你没事吧,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越顷那一拳是下了狠劲的,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屈隐的右脸上,直把屈隐的嘴角都打破了,白皙的脸上赫然多了一块乌紫色,杨御史瞧着都觉得疼。   屈隐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之后一声不吭,兰台令怪癖的性子他早有耳闻,传言越顷连越老太君的话都敢忤逆,却唯独对怀熙帝的话唯命是从。   坊间都在传越顷只怕早已跟怀熙帝暗通款曲,但终归是传闻,没人亲眼见着。   默默打量一眼越顷,屈隐很快否定那些传言,越顷的仪表固然俊朗不凡,很有几分世家子弟的矜持孤高,除此之外,也无甚特别之处了,又怎么能入得了怀熙帝的眼。   杨御史送屈隐去包扎上药后又回来找越顷。   越顷已喝了三杯菊花茶冷静了下来,不等杨御史问,他自顾说道:“老杨,你早看出来了吧。”   杨御史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们兰台看似很得圣宠,文武百官莫不怕兰台,却没人知道兰台的穷,坐班的官吏只能喝得起干菊花泡的茶,其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说实话,下官第一眼见到小屈时,的确以为他就是孟之玉。”   孟之玉,人如其名,就像一块绝世美玉,是京城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郎夫,私下里在闺阁中被赞为与时悠齐名的美男。当年的八王之乱过去后,孟氏一族被满门抄斩,孟之玉也命丧黄泉,不知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越顷冷哼一声,心道还好屈隐没继续待在延福宫,但他还是得找一个机会好好问问灵珰。   “只是可惜了孟之玉。”杨御史惋惜道。   那孟之玉要是真死倒还好,偏偏越顷知道他还没死,不仅没死,还苟活得好好的,平白让朔雪为他错付一颗真心。   所以越顷那口气堵了几年,看到神似孟之玉的屈隐,如何忍得下来,没把屈隐打残已是越顷手下留情了。   “此事你也别跟小屈说。”越顷一丝愧疚之意也没有,打了就是打了,愧疚如何能当饭来吃。   “大人放心,下官知道的。”杨御史惯爱打听一些小道消息,这是做御史的后遗症,京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掌握,一丝风吹草动也不能错漏,因前面提到了孟之玉,杨御史索性把刚听来的消息一并说了,“下官得到消息,说是恩威将军不日就会启程回京,给安亲王祝寿。”   然后觉得这个消息越顷大概已经从皇宫里知晓了,又补充道:“但又有人说恩威将军已怀有身孕,此次回京,边塞那边的任职恐怕要有一些变动。知晓此事的都在揣测谁是恩威将军的枕边人,下官得到确切消息,那人是军中一位不起眼的文官,叫莫珩,没家世没背景,也不知前世修了几辈子的福气,竟得了恩威将军的青睐……”   杨御史正说到兴奋之处,就被越顷打断了:“行了,这种艳史太无聊了,我先回去了。”   “大人,您要回哪儿去?”杨御史唯恐哪里说错话惹到了越顷,赶紧起身相送。   “还能回哪儿,自然是回越府。”   惊得杨御史下巴都要掉下来。   据他所知,越顷已有大半年没回去了,今日既不过年也不过节,他回去做甚?   要是杨御史有幸看到越顷那几欲喷火的眼神,或许能揣测一二。   越顷刚踏出兰台,一辆印有双莲映月族徽标志的马车缓缓驶来。   双莲映月是越家的族徽,凡见此马车,除女帝和亲王,都得无条件让路。   马车在饕餮石兽中间停下,越府的管事李伯从马车上下来,对越顷恭敬道:“三少爷,老太君请您回府用膳。”   之前几次李伯都吃了闭门羹,因此他已准备好一套劝说词,保证能让越顷乖乖跟他回去。   越顷立即接口道:“那就回去吧。”上马车放帘子一气呵成。   李伯惊呆,他的话都来不及说呢,越顷如何就答应了?   “李伯,你要是想自个儿走着回去那我就先行一步了。”越顷催促车夫赶路,李伯慌慌张张的上了马车。   天空闪过一道闪电,倾盆大雨忽然泼天盖地的撒了下来。   越顷莫名地就想起了朔雪因为孟之玉隐忍而啜泣的样子,烦躁地一拳砸破了镂空雕花的车窗,外头的风雨争先恐后的灌了进来。   李伯哎哟一声,看看越顷那满是鲜血的拳头,再看看名贵的车窗,心里不知该心疼那车窗还是心疼越顷的手。    ☆、两处闲愁   双莲映月的马车驾驶至朱雀和玄武大街交汇的十字街口时,与另一辆饰有紫色菖蒲的华盖马车相遇。   紫色是皇室贵族才能使用的颜色,菖蒲是代表皇室的花卉,当今朝堂中,能使用紫色菖蒲做为装饰的,除怀熙帝之外,只剩下安亲王府。   越府的车夫很有眼色,当即拉住缰绳,在十字路口的交汇处停了下来,让安亲王府的马车先行。   平日里,安亲王府的马车是很难遇到的,不为别的,只因为这马车是专门用来接送赵玉洁和赵武到崇文馆念书的。   正当安亲王府的马车即将驶过这个路口,马车停了下来,恰好挡住了越府的马车的去路。   安亲王府的车夫对越府的车夫道:“敢问马车里面坐着的可是兰台令史大人?”   李伯打开车窗:“不知贵府有何指教?”   那车窗的车帘便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来:“李伯,是我。”   李伯跟越顷解释道:“本想先接少爷您回府,再去接妍哥儿放学的,大约是下雨的缘故,少傅下了早课。”   越顷拿出车厢角落的伞具给李伯,那厢越琰妍自己撑了一把大伞径自下了马车。   雨水溅湿了越琰妍的缎面绣鞋和裙面,看到李伯出来,反而更快上了越府的马车,省了李伯下来一趟。   尽管有点被那破了一个洞的车窗和越顷受伤的手吓到,越琰妍很快收起惊讶,主动坐到越顷故意留给她的那个干净的角落,不多问也不多看。   与赵玉洁姐弟告别后,两架马车朝着不同方向行驶而去。   崇文馆位于皇城以北,靠近宫城的正阳门,此处是大夏王孙贵族子弟上学念书的地方,由女帝任命学识渊博的学士为少傅,分门别类的教导他们学习四书五经,书法,六艺等内容。   怀熙帝没登基之前,崇文馆的少傅如走马灯一般换个不停,大家都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当,宁愿做官外放去那穷乡僻壤的山沟沟做知县,也不愿意进崇文馆被那群王子侯孙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怀熙帝登基后,重整朝纲,三顾司马家,把素有“鬼才”之称的司马朝给请进了崇文馆,从此,凡是进入崇文馆的王子侯孙,每天都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颗心只好老老实实扑在做学问上,半点花样都玩不了。   崇文馆有了司马朝,变得太平起来。   要不是今日的雨来得突然来得迅猛,按照往日的情形,司马少傅定然要布置功课让学生们拿回家完成,而不会像今日提早下课,直接回家。   崇文馆外头早早停满了各家各户派来的马车,直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但这里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马车须按照身份高低依次离开。   当赵氏兄妹和越琰妍率先走后,大伙儿的视线停留在王家的马车上。   祝左丞的孙子祝戎是崇文馆第二个小霸王,做事最是风风火火,不等靖忠侯府的人去寻王瑶瑶,他就熟门熟路的摸到司马少傅的书房,把王瑶瑶一路拽了出来。   王瑶瑶力气小,生得粗壮的祝戎很轻易的就将王瑶瑶拖走了。   “祝戎,快放开我,你再不放手,我就让我表姐罚你祖父的俸禄。”王瑶瑶气恼极了,她跟祝戎向来不对盘,奈何个子小,处处落下风。她口中的表姐,正是怀熙帝朔雪。   “罚就罚,反正小爷我家银子多,你想去告状就尽管去。”   王瑶瑶恼羞成怒,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咬了祝戎的手,趁祝戎吃痛放开她之际,一溜烟钻进了王家马车。   王瑶瑶掀开车帘就看到了里面坐着的二人,几乎惊出声,其中一人对她摇摇头,她乖觉地噤声。   靖忠侯府的马车离去后,祝戎恶狠狠地道:“不就仗着自己是陛下的表妹嘛,摆谱给谁看呐。明日看谁告谁的状。”转身对看热闹的学子说,“散了散了,都回去回去。”   崇文馆门前的马车很快尽然有序的朝不同方向离去。   待马车驶入朱雀大街,王瑶瑶才对马车里的人说道:“表姐,方才你可都瞧见了,那祝戎欺人太甚,他的尾巴简直快翘上天了。“   朔雪和灵珰掩嘴而笑,王瑶瑶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才似乎还咬了祝戎一下,那也算是两厢扯平了吧,心中遂不再纠结此事。   结果不知是不是巧合,三辆马车同时在朱雀玄武大街交汇处相遇,朔雪她们乘坐的马车稍稍落在安亲王府的马车后头,越琰琰下马车的那一幕被朔雪瞧得一清二楚。   安亲王府的马车驶远后,王家的马车与越府的马车擦身而过,坐窗边的朔雪和越顷猝不及防的打了一个照面,两人只来得及对视一眼,马车便各自朝相反方向行驶而去。   灵珰赶紧拉好车帘,却见朔雪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起来,心里思量着也不知朔雪方才瞧见了什么。   大约是早已得了消息,靖忠侯府门前站了两长排的仆役,个个撑着油纸伞列队恭迎朔雪。   灵珰扶朔雪下了马车,王瑶瑶紧随其后,因此次出宫是为了探望抱恙的靖忠侯,不宜张扬,所以两队仆役只是弯腰低头静候朔雪入府。   靖忠侯府前半部是富丽堂皇的府邸,后半部为幽深秀丽的园林,占地之广连安亲王府都不能及,概因王家出过三代凤君,百年来盛宠不衰。其府邸建筑庄重肃穆,尚朴去华,明廊通脊,气宇轩昂,仅次于女帝居住的宫室。府后的萃锦园则衔水环山,古树参天葱茏遮天蔽日,曲廊亭榭错落有致,富丽天然;其间景致之变化无常,开合有致,恐怕连皇宫的御花园都无法与之比拟。   王家除了靖忠侯与王瞻,几乎都聚集在前花厅了。   王家长女王睦与郎夫齐辉一家四口、王瞰与媳妇云柔一家四口皆面带喜色,团团将朔雪围住,嘘寒问暖,亲热得不行。   短暂的寒暄之后,朔雪在王睦和王瞰的陪同下来到了逸香居。   靖忠侯今年已年过花甲,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慈眉善目,虽面带病容,仍不难看出她依然精神矍铄。   打量朔雪,见她穿着云白软绸阔袖滚回字纹兰花长袍,玉冠束发,俨然一副男子装扮,偏偏她生得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即使是一身的男儿行头也盖不住那灼灼绽放的绝美姿容,看得靖忠侯连连叹气。   众人关切询问,只得一句:“陛下容光之盛,尽得王家真传,实乃王家之福。”   此话倒不是靖忠侯托大,王家能连出三位凤君,王瞻又曾有第一美男的美誉,可见王家后代的容貌占尽了天时地利。   众人偷笑,只有朔雪闹了个大红脸,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被夸的。   许是太久没见,朔雪这位外祖母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朔雪,对着朔雪絮叨了许久。说到王瞻的时候,竟止不住的垂泪。   “……瞻儿都是被王家连累了,否则何至于被先帝冷落,连带着陛下一块儿遭罪。陛下有所不知,您的父君对先帝的思慕绝非其他侧君公子能比,谁曾想到造化弄人,偏生要拆散这一对佳偶。老身此番请陛下前来,不是让陛下来看望老身的。”靖忠侯用那双苍老枯瘦的手握住朔雪的,“陛下,去看看您的父君罢,他这两年已经够苦了,要是连您也对他不闻不问,老身真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朔雪从未想过,神武帝驾崩会对王瞻的打击如此之大。   仅仅两年,他就从那个温润如玉气质华贵的凤君变成了满脸沧桑、两鬓斑白的普通人,朔雪已经无法从他的眼底看到任何神采。   关于神武帝和时宰相的传闻,朔雪并非一无所知。神武帝原本就是一代风流的帝王,所以才会生出了九个女儿,要不是时宰相醉心于仕途,不愿被拘在延福宫,只怕王瞻都得给时宰相让出凤君之位。   父女二人相对无言,大概是因为朔雪跟神武帝有三分像的缘故,王瞻似乎很不想看到朔雪,于是朔雪只是陪王瞻静坐了一会儿就回宫了。   临走前王瑶瑶受朔雪之托,将御佩归还给王瞻,王瞻那寄如死灰的眼底终于泛起涟漪。   靖忠王府外的马车里,灵珰看了看时辰,问道:“陛下,时候不早了。”   朔雪看着紧闭的朱门,说道:“再等等。”靖忠侯说得没错,王瞻若长此以往,恐怕真的活不过两年。   不知等了多久,那两扇朱门忽的被打开,朔雪等不及灵珰给她撑伞,径直冒着雨跑了过去。   王瞻帮她擦干脸上的雨水,温和笑道:“赶紧回去吧,明日还要上朝。”   朔雪知道他想通了,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您想回宫看看,宫门随时都会为您打开。”   王瞻缓缓点头,父女二人告别,朔雪这才依依不舍的坐着马车回宫。   晚饭过后,越府忽然收到了一瓶白玉膏,那是西夷进贡的贡品,每年仅两瓶,是疗伤去疤痕的圣品。   且指明是给越顷用的。   越老太君急忙把越顷叫到身边,单刀直入:“陛下究竟是不是对你有意?”   越顷反问:“有意如何?无意又如何?陛下最忌旁人揣测圣意,祖母若想知圣心,不如直接入宫面圣,好叫陛下当面告诉你。”   越老太君被气得不行,直接把越顷赶出了房间。   手里摸着那瓶精巧的白玉膏,越顷思忖,大概是在马车上被她发现受伤的吧,所以去了越府一回宫就差人送药过来了。   他在兰台感染了风寒,她总能命人及时把熬好的药送到他手中,天气才将变冷,厚厚的锦被就送来了。自从相识相知,他承她的细微关照已多不胜数。   越顷倒是很想当面问一问:这究竟是何意?到底是何意。   于是一夜辗转反侧,彻夜不眠。   翌日,兰台令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上朝,所有人,包括龙椅上的女帝都隐忍的笑了一个早上。    ☆、两个巴掌   第十章故人归来   会试将至,京城霎时涌入了大批来自不同地方的学子,越顷一边要盯着梁右丞的一举一动,一边要跟礼部商议部署贡院的事项,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机会询问那白玉膏之事。   自那日回了一趟越府,越老太君仿佛抓住了越顷的什么把柄,隔三差五的差李伯来请他回去吃饭,也不说有什么事,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他,弄得越顷心神不宁。   其实越老太君不说,越顷也大抵猜得到是什么缘由。   越老太君膝下原本有二子一女,因越顷父母早逝,现下只剩下越顷的伯父越文书一家和越顷的姑姑越文眉一家。   越文书的一双儿子皆已成家,如今越府除了越顷,就是越文眉的女儿,十五岁的越清淼待字闺中了。   越老太君看中王家的大少爷王聿,因此想让越顷帮忙相看一下王聿的为人如何,要是能成,将亲事早早定下来也是好的。   越顷不愿牵扯进这些琐事当中来,何况越家与王家结亲,并不是明智之举,树大招风,稍有不慎就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道理他都懂,但有时候也会止不住的想一些有的没的。   杨御史观察越顷很久了,见他一直神思恍惚,根本没把他说的话听进去,那颗八卦之心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本来还想说时悠已于昨日回京了,前门楼广场争相看时悠的人太多,竟然有人被挤死了,屈隐身为殿中侍,不得不先放下梁右丞的案子,去前门楼处理该事件。   而在兰台向来以耿直古板著称的余御史中丞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针对前门楼广场的挤死人事件,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奏折来弹劾时悠,当时越顷不在,这奏折就直接送到了皇宫,此刻应该已呈到了凌云阁的玉案上了吧。   皇宫的凌云阁内,朔雪看完了那本弹劾时悠的奏折,笑得伏在案桌上,肩膀颤抖了好久才停下来。   她早在春节期间就收到了时悠的书信,信中言明会在会试前回京,但具体是哪一日还不清楚。   只是没想到,时悠回京的消息竟是通过大臣的奏折告诉朔雪的。   在一旁归整奏折的灵珰不满道:“时少爷也真是,回京也不告诉陛下一声,恐怕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了,就只有咱们被蒙蔽在鼓里呢。”   “你就记得让悠哥哥捎带的零嘴,他人回不回来只怕不是最紧要的吧。”朔雪也没批那份奏折,直接合上。   灵珰的心思被道破,厚着脸皮道:“陛下英明神武,臣可不敢在您面前耍小心思。只恨臣身在宫中服侍陛下,无缘游历山河,尝遍各处美食,时少爷好不容易答应给臣捎带捎带,臣岂能不翘首以盼。”   朔雪被逗笑,批了最后一份奏折,唇边尽是遮掩不住的愉悦笑意:“你倒是想学安亲王,可惜没那份胆。枉你身为朕身边的女官,人情世故反而是一窍不通。”   灵珰虚心求教。   朔雪将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站起来道:“一字约‘贪’。只要你跟那些别有用心的大臣透露透露,何尝吃不到各地的美食,莫说美食了,金山银山都给你捧到跟前,还怕你不收下呢。”   灵珰笑不出来了,苦着脸道:“陛下,臣可不是故意戳您的痛处的。”   朔雪批阅的最后那份奏折乃越顷同杨御史联名上奏的,弹劾官员的奏折每日都有,但关于梁右丞的奏折却是十分令人头痛,这份奏折虽提到事情有了进展,可依着梁右丞那狡猾的性子,朔雪担心越顷他们又会扑空。   “罢了,难得今日折子这么少,你要不要跟朕去一趟上官府中?”   灵珰就等这句话了。   朔雪换下朝服,穿了一件天青色银线绣梅花云烟裙,腰间束月白色腰带,盈盈不堪一握,发挽倾髻,饰以金玉蝶垂璎珞步摇。眉用螺子黛轻轻描成远山眉,细腻的脸上轻施脂粉,十指的指甲用凤仙花汁淡淡染成粉嫩的色泽,铜镜中的少女如清水芙蓉,雅而不凡。   朔雪再三问灵珰:“这样可还行?会不会装扮得太艳了?”   “陛下,兰台令来见您的时候,臣都没见您如此紧张。时少爷与您自幼相识,您莫不是担心他说您不美吧?”   灵珰一席话,倒是说中了朔雪的心事。   这里头还有一个缘由,朔雪小时候生得圆滚滚,胖乎乎,笑起来眼睛都看不见,手背脚背都是肉,小胖墩的外号便出自时悠之口。后来她的皇姐也学着时悠叫朔雪为小胖墩,这个外号一直伴随朔雪到十四岁。   十四岁以后,朔雪慢慢变瘦,身形也高挑起来,到了八王之乱结束,朔雪当上皇太女,那简直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仿佛一夜之间,她就从珠圆玉润的少女,出落得玲珑有致,身形曼妙,一张脸尽得王瞻和神武帝的真传,颇有倾国倾城之姿。春耕那场乌龙,可谓丝毫不夸张。   有时候连灵珰都会被朔雪的一颦一笑迷住,看痴。   就连兰台令,据灵珰观察,最近一段时日,每次看朔雪的眼神都多了一层道不清的意味在其中。   朔雪往日在宫中,不是穿宫服就是常服朝服,难得像今日这般做寻常女子装扮,很有几分大家闺秀之感,令人耳目一新。   灵珰由衷赞道:“陛下大可放心,您这身装扮定然能把时少爷迷得七荤八素,保证他认不出你来。”   朔雪板起脸:“马车可备好了?再不出宫就晚了。”   朔雪二人乘坐寻常的马车从信阳门出宫城转入青龙官道,经前门楼广场去往上官府。   途径前门楼时,她们乘坐的马车被官差拦截下来,灵珰打听之下才知道因为昨日的事件,那几位意外伤亡的百姓家属把死者尸首摆放在前门楼广场中央,并设了灵堂,要求官府给一个说法。   此外,死者的亲朋好友也来助阵,大有官府不理,就誓不罢休的阵势。   加上围观的百姓又多,场面出现了混乱,京兆尹压不住这些闹事的百姓,只好请兰台和大理寺的官员来处理。   凡是路过此处的马车都得绕道,以免被情绪激动的百姓波及,伤及无辜。   灵珰忿忿不平:“那些百姓也惯会无理取闹,死咬着是时少爷的错。人家时少爷也没求着拦着请他们看呐,分明是他们自个儿凑热闹出了事,到头来反而把罪责怪到时少爷身上。要臣说,臣若是京兆尹,就把那些闹事的都抓起来,先打五十大板……”   “好了,悠哥哥什么都还没说呢,你倒是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这样着急维护悠哥哥,可不像寻常的灵珰大人。”朔雪打断灵珰的絮絮叨叨,她原先还以为此事无需她操心,京兆尹自然能把事情平息。   “此任京兆尹叫什么名字来着?”   灵珰答道:“回禀陛下,叫黎素素,是梁右丞以前门下的徒弟。”   朔雪不说话,她想了想才道:“既然是兰台的官员和大理寺在处理,我们也去瞧瞧吧,看看他们是如何办事的。”   灵珰拦不住,赶紧拿了轻纱斗篷给朔雪戴上,给在暗处的护卫下了指示,这才快步跟上朔雪。   前门楼广场前围了一圈人,尽管官差想把围观的百姓都赶走,但有的百姓就是不肯走,屈隐担心会再出现踩踏的情况,就让官兵用绳子围出了一个圈,把看热闹的百姓拦在外面。   此次因意外死亡的人统共有五人,皆是寻常人家的男子,京兆尹提出赔银子并妥善安葬死者的要求被拒绝,屈隐就知道此事应当不寻常。   他手里还压着梁右丞的案子,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遂把大理寺卿也请了过来,他毕竟只是从五品殿中侍,有一个从一品的大理寺卿在,事情会好办很多。   京兆尹把事情的处置权都交给了他们,大理寺卿胡翡翠是一个直爽果断的女子,她原本想把闹事的百姓统统关进大牢,先审问出闹事的缘由再做定夺。   屈隐否定了这个提议:“胡大人若能听下官一言,下官保证此案很快能了结。”说罢就把心中之计跟胡翡翠说了一番。   胡翡翠立刻依计而行,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有四户人家都愿意接受赔偿,厚葬死者。   只有一家林姓的死活不要银子,而希望当面跟时悠讨一个说法。   灵珰变成了传话筒,把打听到的都告诉朔雪,在听到赔偿金时,朔雪惊讶不已:“一万两黄金?”她冷笑一声,“真是荒唐,这些无能的官员就是这样给朕…给我办事的,这种小事居然花四万两黄金都摆不平,这样下去,国库迟早有一天会被掏空。灵珰,去把办事的官员叫过来,让我教教他们如何办事。”   灵珰立即去寻京兆尹。   朔雪趁官兵不注意,悄悄潜入了被圈起来的那块区域,拒绝接受赔偿的那户人和她的亲朋好友在跟官员激烈的争论着,接受赔偿的四户人正在撤灵堂,朔雪摘掉斗篷混入其中倒也没被觉察。   她正打算听听他们在争论什么,没注意到身后的人抬着死者走了过来,她险些被撞到。   要不是有人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定要做那无辜被撞到之人。   朔雪的“多谢”还没说出口,一张熟悉的脸映入她的凤目。   “啪!”五道鲜红的手掌印赫然出现在那张清俊的脸上。   屈隐被打得莫名其妙,颇有些不悦的抓住朔雪的手,想问问为什么她要打他。   “陛……,屈……大人,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灵珰找到京兆尹后才发现朔雪不见了,好不容易找到朔雪,就看到屈隐抓着朔雪的手,他的脸上还有五道鲜红的手掌印。   “你就是屈隐?”   屈隐看到灵珰,马上明白了朔雪的身份,他急忙放开朔雪的手。   “啪!”   朔雪又赏了他一巴掌。   这下不仅是屈隐,连灵珰也懵了。    ☆、近乡情怯      屈隐绝不会想到,他与怀熙帝的初次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发生的。   要不是知道灵珰几乎时刻不离怀熙帝左右,他定然不会把眼前这位柔美恬静、楚楚动人的少女,跟传闻中喜怒无常、圣心难测的怀熙帝联系起来。   被打第一巴掌时,屈隐还可以看作是误会一场,不去计较。然而第二巴掌他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屈隐恼羞成怒的抓住朔雪的手,恶狠狠凑近朔雪,却猝不及防的碰到了她的朱唇。   二人同时呆愣,下一秒,屈隐的脸上又多了五道手掌印。   灵珰已然无话可说了,本还想替屈隐求情,但想着她最尊敬的陛下被屈隐趁机吃豆腐,那份同情心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用力踩了屈隐一脚,痛得屈隐差点叫出声。   “陛下,咱们还是先去上官府吧。”   朔雪固然气恼,但此事还是让她对主事的官员略感失望,想着屈隐已经受了她的三个巴掌,她目光凛然的看向屈隐道:“方才那三个巴掌,一是打你办事不利,枉你还看了《齐东野语》,反倒浪费朕的苦心;二是打你空有一副好皮囊,只知道靠脸吃饭;三是打你轻薄朕,倘若你想凭容貌吸引朕的注意,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三条罪状,随便一条都能治你死罪。”   “就是!屈大人还是回去好好反思反思吧,念在陛下饶你死罪,还不赶紧谢恩!”灵珰真担心朔雪直接就下令在此斩杀屈隐了,赶紧对屈隐使眼色。   朔雪压根不想多看屈隐一眼,不等屈隐谢罪,抬脚就离开了前门楼广场。   另一边,大理寺卿胡翡翠按照屈隐说的办法,终于堵住了那户不接受赔偿的林氏的嘴,逼迫她息事宁人。   心情大好的胡翡翠对屈隐的法子简直赞不绝口。   “……想不到屈大人的法子真管用,那林氏果真有一待嫁的女儿,看上了时少爷,想借此事要挟时少爷娶她女儿呢。本官按照你的说辞,话还没说几句呢,那林氏就立刻缴械投降了,连赔偿金都不要,倒是了了一桩案件。”   胡翡翠任职大理寺卿多年,很多重大案件都是靠严刑酷法来了结的,此番只用嘴说了几句便解决了闹事者,颇令胡翡翠感到新鲜。   “能结实屈大人,实乃幸事一桩,不如今晚我请客,咱们去观仙楼喝上两杯,明日我必然要在陛下面前为屈大人美言几句,好叫陛下知晓屈大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胡大人谬赞了,这不过是下官的应该做的。”屈隐不咸不淡的跟胡翡翠客套谦虚着,心中想着朔雪的那双顾盼生辉的凤目,心里好像着魔了一般挥之不去。   再看人群,哪里还有朔雪的影子?   原来那便是怀熙帝,屈隐淡淡的想,果真是喜怒无常,圣心难测。   皇城北边靠近宫城有一片住宅区,是专门划给官员居住的,其中有一条乌衣巷,可谓汇集了当朝达官显贵,朝中重臣。   一眼望去皆是朱门深户,不知庭院深几许。   巷子用青石板铺就,青石板历经风雨洗礼,被打磨得十分光滑。   马蹄与青石板碰撞的跫音回荡在空旷的乌衣巷,寂寥又悠长。   马车最后停靠在乌衣巷尽头的上官府门前。   红底金边的匾额上,用前朝书法大家柳公风流妩媚的笔法撰写了“上官府”三个大字。   朔雪驻足观望,对灵珰道:“朕已经很久没来上官府了,也不知那个小池塘还在不在。”   “陛下原来还记得。”   “当年朕的小命险些丢在小池塘中,母皇为此大发雷霆,要派人把池塘给填起来。朕又怎能忘。”许是记起了当年的往事,朔雪一阵唏嘘。   自那以后,神武帝就把朔雪拘在了蕊珠殿,但凡涉及出宫,必要得了准获,方才让朔雪出宫,朔雪难以忘怀,也在情理之中。   “那小池塘在与不在,陛下进去一看便知。”   灵珰扣响了朱门上的铜环,不多时,有一十来岁的圆脸小姑娘来开门,她只打开了巴掌大的缝,看见灵珰一身气派不凡,跟那些不怀好意的官家小姐很是不同,遂细声细气问道:“不知姑娘有何事?若要见上官大人,可曾下过拜贴?”   灵珰摇头。   那小姑娘又问:“姑娘若是来找上官大人,可不巧,她现下不在府中,若是来找我家少爷,少爷如今不方便见客,还请姑娘回去吧。”   “因今日来的突然,没有准备拜帖,烦请姑娘将此物交给时少爷,我家主子便在这里等一等,时少爷若是看了此物,就会知道了。”   圆脸小姑娘将信将疑的收下那物什,转身关上了门。   灵珰对朔雪道:“陛下,我们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   朔雪从车窗探出头来,用手托着下巴,对灵珰说道:“要是表明身份,朕何须这样微服出宫,直接大张旗鼓岂不是更好?”她从马车上下来,金玉蝶垂璎珞步摇在她的耳畔摇晃,“你在这儿等着,朕瞧那个小丫鬟不太愿意帮我们传话,朕到后门去看看,说不定很快就能让你进上官府了。”   灵珰拦住朔雪:“陛下万万不可,您的身份尊贵,如何能学那鸡鸣狗盗之事?”   “其他人倒是想翻墙入上官府,就是没那贼胆,”朔雪粲然一笑,千娇百媚,“但朕既有那贼心,也有那贼胆,上官府的后门,朕熟得很。”   灵珰千求万求,朔雪不为所动,仍执意要去上官府的后门。   “陛下,那您可千万别磕着碰着了,要不然,您让朱统领帮您一把,他飞檐走壁最是擅长,保证不会伤到您。”   “上官府的墙只比朕高一点,朕翻得过去,你再敢多说一句,立马卷铺盖走人。”   灵珰欲哭无泪的目送朔雪,并对在暗处的朱统领道:“看好陛下,要是陛下伤了一根毫毛,你就卷铺盖走人。”   圆脸小姑娘素心拿了灵珰递过来的荷包后,正犹豫要不要去禀明时悠,但时悠吩咐过他今日要听苏圆圆奏琴,不想被外人打扰,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偏在此时,厨房的张妈妈路过,看到素心站在树下发呆,不禁喊道:“素心,大白天的不干活你的皮又痒了是吗?”   素心吓得赶紧把荷包揣进衣袖里,对张妈妈说道:“张妈妈,刚才门外来了一位很气派的姑娘,说是想找大少爷,看起来像是跟大少爷相识,我……”   张妈妈打断她:“自打咱们的大少爷回府以后,想见大少爷的姑娘能从咱们府门口排到信阳门,这些人最是别有用心,你可得仔细着些,万不能把不相干的人给放进来,否则咱们府上岂非想来就来,大少爷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素心点头如捣蒜:“我省得了,张妈妈放心便是。”   张妈妈又叮嘱:“方才那门外的姑娘,你无须理会,只管去做别的事情,她等不到大少爷,自然就会回去了,省得对方纠缠不清。”   “哎。”素心便将灵珰托付的事抛到脑后,去厨房帮忙了。   上官府的后花园有一架紫藤花,朔雪记得那紫藤花是沿着后花园的围墙攀爬,整面围墙都被紫藤花覆盖,她九岁那年,那面围墙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坍塌了一块,因有紫藤花覆盖的缘故,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时悠和时姝,就是朔雪了。   朔雪抱着侥幸的心态,找到那处坍塌的围墙,不知是何缘故,那个墙洞居然还在,朔雪环顾四周,确定附近没人,弯腰提裙一股脑儿便钻了进去。   朱统领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也学着朔雪左右看看,接着钻进墙洞之中。   上官府的一草一木都还是原来样子,八年了依然没变。   朔雪按捺住紧张的心情,熟门熟路的摸进了时悠的小院子里,万幸这一路都没碰到别人,一切竟然是水到渠成。   她与时悠分别八年,都是靠书信来传递消息的,想着等会便得见幼时的好友了,又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念头来。   因不是光明正大,心中又会萌生出莫名的兴奋和期待,好似自己并不是去见好友,反而是见情人。   时悠的院子充满文雅之气,看似很随意栽种的一簇簇花草,一丛丛修竹,都是经过精心布置的。   朔雪来到时悠的房间,还没敲门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阵缠绵悱恻的琴声。   透过纱窗往里看,只见弹琴的是一位美貌的妙龄女子。   女子对面的矮榻上侧躺着一名披头散发的男子,他的身形极为修长,裁剪得宜的白色衣袍勾勒出他的蜂腰猿背,黑发如云,双足闲适的交叠,自有一股风流体态,令人浮想联翩。   一曲终了,那美貌女子上前给男子倒茶,不防被男子拉入怀中,朔雪只听到女子咯咯咯的娇笑声,便落荒而逃。   慌乱中踢到了旁边的扫帚,弄出了声响。   房间里传出男子低沉酥人的声音:“偷看偷听了就想跑,天下有这等好事么?”   朔雪哪里管这许多,她可不要被发现,情急之下闪身进了旁边书房掩上门躲了起来。    ☆、鸡飞狗跳   书房有一个暗格,在那尊玉菩萨座下,只需轻轻移动,整个书架就会分成两半,露出暗格的门。   朔雪也是情急之下才想到的,幸运的是那暗格还在,机关的位置也没改变,当年跟时家兄妹玩捉迷藏,她经常躲在这里,几乎每次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骗过时悠。   躲在暗格中,仔细辨别外面的动静,只听见木屐嗒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因着那名琴女的缘故,朔雪忽然没了见时悠的兴致,大概是分隔太久的缘故,她记忆中的时悠跟之前所见的时悠,似乎已经大有不同了。   暗格内的布局似乎一点儿都没变,只有一榻一桌一椅和一架多宝阁,多宝格上放置着几件珍奇玩物,都是神武帝赏赐给时瞬宰相,时瞬最后给了时悠的。   朔雪百无聊赖的看了看那几件玩物,忽然在最底下一个小抽屉里发现了一只竹篾编制的精巧蚱蜢。   她像见了鬼一样把抽屉关上,过了一会儿,又做贼心虚的将那蚱蜢偷偷放进衣袖里。   嗒嗒声忽然响起,惊得朔雪三魂丢了二魂。   但那嗒嗒声止于书架前,悬着的心放下,时悠在书房转了一圈就渐渐远去了,朔雪正要打开暗格的门,琴女柔媚的声音忽然在书房响起。   “大少爷,奴家的曲子还没奏完呢,您就要赶奴家走了啊~”   “机会多的是,圆圆姑娘还愁没机会再来么。”   “嗯~大少爷难得回京一趟,不如今晚就让奴家伺候您吧,谁知道您下次再回来又是什么时候呢。”苏圆圆的声音柔媚入骨,即使是朔雪听了也觉一颗心酥了一半。   不知时悠对苏圆圆低语了什么,苏圆圆娇哼两声,声音里充满万般不舍:“大少爷您可千万别忘了方才说过的话,奴家在光华楼可时刻念着您呢。”   “我何曾食言过?你只管先回去,明日晚上我就去看你。”   朔雪心中不悦,面对一名琴女,时悠都能表现得这么温柔体贴,明晚竟然还要去找她。   亏朔雪不惜屈尊降贵穿墙入洞来看望他,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再不会有第二次。   越顷身为堂堂兰台令,除早朝外,每次面圣,都得三请四请,话要一层层通报,即使传到她耳中了,也得看她有没有心情,想不想见。   两相对比之下,朔雪越发觉得今日之行是一个错误,悔得肠子都青了。   外面的二人又腻歪了一阵,那琴女才彻底走远了。   但时悠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就是不肯离开。   朔雪有点儿着急,灵珰还在外面等着她呢,要是她再不出去,只怕灵珰会直接把禁卫军调过来。   可就这样出去了,她又不甘心。   朔雪小时候没少被时悠笑话,即使她是九皇女,他也能当着别人的面叫她胖墩,时隔多年,还是无法释怀。   正当朔雪犹疑不决时,暗格的门轰然打开,站在门边朔雪冷不防对上了逆光的时悠。   “你还想在里面躲多久?是想躲到晚上然后趁我睡着时好采花么?”   时悠一把拽住朔雪将她拉出来,在看清她的容貌之后迟钝了一会儿:“你是……胖墩儿?”   朔雪的左肩锁骨处纹有一朵八瓣重叠梅花,那是她自记事起就已有的。   神武帝酷爱梅,因此在每一位皇女身上不同部位都纹了梅。   只有朔雪的最明显,位于锁骨处,她很胖的那会儿,这朵梅花被讥笑成是多余的,一点儿都不妖娆。   现如今朔雪的体态正是秾纤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锁骨的那一朵梅花朱红妖艳,衬得她的肌肤细腻白皙,香艳至极。   时悠正是凭这朵梅花认出了朔雪。   他大概想不到,昔日胖乎乎的九皇女,竟会出落得这般明媚动人,那双狭长凤目里一颦一笑皆是脉脉含情。   朔雪已然很多年没被唤过胖墩了,想着时悠居然没能一眼认出她,她恨不得挠花他的俊脸:“你才是胖墩,你才是胖墩呢!”伸出粉拳便捶了他的胸口两下。   时悠吃痛出声,朔雪只感觉一双手环住了她的腰,随后一股力量迫使她与时悠同时倒向地面。   她的头着地,脑袋一阵眩晕,时悠的气息喷薄在她秀美的颈项之间,朔雪昏迷前,只听到时悠轻轻说了一句:“胖墩,好久不见。”   灵珰在上官府门前等了几乎一炷香的时间,不仅没能等到那圆脸小姑娘来开门,还连朱统领都联系不上了。   她担心朔雪出事,于是直奔离得不远的越府,越府的官家李伯认得灵珰,带灵珰去见越老太君。   恰好今日越顷也在府中,得知灵珰一人前来,不等灵珰走到越老太君的院子里,当下截住了灵珰询问。   灵珰简明扼要说清楚来龙去脉,越顷一听朔雪可以为了见时悠,连身份都能不顾,当下颇为吃味。   “越大人,您再不去看看,只怕陛下要出事呢。”灵珰急得六神无主,又不能张扬此事,只好求助于越顷。   素心听到急切的敲门声,慌慌张张的来开门。   越顷亮出自己的鱼符,直言道:“本官要见时悠。”   素心一看鱼符上越顷所任职的衙门,立即将门打开:“越大人稍等,奴婢立即去禀报大少爷。”   越顷大步踏入上官府,面带不耐烦之色:“我可没时间等,还不赶紧带路,要是陛下在你们府上有什么闪失,小心你们阖府上下的项上人头不保。”   素心不太明白越顷话中的意思,陛下不是在皇宫里面吗?什么时候陛下驾临竟无人所知?   可谁会拿陛下来开玩笑,再看看紧跟越顷身后的姑娘也是一脸急切,素心不免大胆猜测道,若陛下真在府中,那么这位姑娘莫不是宫中最高女官灵珰大人?   素心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三人火急火燎的赶往时悠的悠然居,里面寂静无声,根本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   素心扯着嗓子喊道:“大少爷,您在吗?”   如此唤了几声,也没有回应。   灵珰笃定朔雪若在上官府,必然会来找时悠的,她求救似的看向越顷。   见悠然居无人回应素心的话,越顷当机立断一间间踹开那些房间的门,直到所有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灵珰疾言厉色道:“时少爷今日究竟在不在府上?”   素心已然被他们二人的阵仗吓得快哭了:“大少爷昨日回的府,因要养伤的缘故,今日一直在房中听苏姑娘奏琴,并没有离开他的院子啊。”   “哪个苏姑娘,她人呢?”   “苏姑娘是光华楼的琴师,在一刻钟之前就走了,按理说她不会走那么快才是。”素心仔细回忆着,“我想起来了,苏姑娘走之前似乎有点不高兴,说是有人扫了她跟大少爷的雅兴,却又不知道是谁。”   灵珰根据素心的说法,推断出苏姑娘离开的时候,正是朔雪独自去上官府后花园没多久,两个时间点非常契合。而那个扫了时悠雅兴的人,十有□□就是朔雪。   “搜,就算把整个上官府翻过来,也必须找到陛下!再派人去把苏姑娘请回来,我要好好审问她。”   由于上官蓉不在府中,时悠不见踪影,越顷和灵珰把持了上官府,所有的仆役被分成两批,一批在府中寻找时悠和朔雪,一批到周围寻找。   又派人去把上官蓉找回来。   上官府从未像此刻这么鸡飞狗跳。   在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被摔晕的朔雪迷迷糊糊地转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如画中仙的年轻男子,他的面容俊美无铸,一双桃花眼水波潋滟,似醉非醉,睫毛浓密而纤长,极具美感。   年轻男子见她醒了,故意凑近她说道:“醒了?可还记得我是谁?”姿势那样暧昧不清,落在旁人眼中又是误会一番。   朔雪推开时悠,因动作有些大,后脑勺一阵发疼。   时悠把她按在软榻上:“真不记得我是谁了?”该不会真的摔坏了脑袋吧。   朔雪不情愿道:“朕自然记得,你不就是悠哥哥。”   时悠弹了一下朔雪的额头,朔雪装模作样的叫疼,那模样要多惹人怜就有多惹人怜,娇憨的媚态浑然天成。   朔雪不自知,时悠已在之前朔雪捶打他时领教过其中滋味。   “别装了,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你呢,只怕你再不出去,越顷就要把整座宫城都给你翻一翻。”   朔雪这才发现她身处暗格,昏迷前的那一幕被忆起,于是明白是时悠故意把自己藏起来的,明知道大家都在找她,他却放任不管,这样坏,已经跟从前那个文质彬彬,雅人深致的少年截然不同了。   朔雪不知该如何面对时悠,但越顷的性子她却是很清楚,要是她再不出去,京城只怕要乱套了。   她一言不发的从榻上站起来,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脑袋天旋地转,在摔下去前下意识去拽时悠,两人同时摔在软榻上,朔雪不慎触碰到了时悠的脸颊。   四目相对,朔雪羞红了耳根,有些不知所措。   恰在此时,暗格的门被打开,门外的几人都被软榻上的二人所惊呆。   上官蓉和灵珰是脑袋一片空白,越顷则是气得七窍生烟,手握成拳。    ☆、更深露重   皇宫的太医署每天晚上会有三名太医轮流值夜,因为怀熙帝的延福宫空置的缘故,值夜的太医几乎很少在晚上出诊。   今晚轮到令太医和另外两名太医当值,令太医用过晚饭后就去药房晃悠了一圈,看守药房的小药童熏烟放下药篮子,对令太医道:“大人,今天早上礼部来了人,送来了贡院那边需要的人手数量,院判大人不在,礼部的人便让我把单子给您。”   三年一次的春闱几乎汇聚了十二州的顶尖才子,每次春闱期间是太医署最繁忙的时候,那些举人会因为各种理由晕倒病倒摔倒……   总而言之,伤患数量会空前剧增,大理寺的牢房也会比往日更热闹一些。   令太医接过单子,看到上面写着:太医六名,药剂师十名,药童十二名。   “哼,礼部真是狮子大开口,他们何不直接把太医署搬去贡院。”   小药童说道:“今年是陛下改元以来的首次科考,所以各州县报上来的举人比先帝那会儿多出了两倍,现在京城稍微好一点儿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了,即使是一席铺盖都难求。”   这些令太医怎会不知,因此冷哼一声,“罢了罢了,只要张院判首肯,这事也用不着我操心。”   令太医例行公事去清点进贡药品,疑道:“这白玉膏不是有两瓶的吗?还有一瓶被灵珰大人拿去给陛下用了吗?”   “原来大人还不知,前两日那瓶白玉膏被陛下赏给了兰台令史大人了,太医署上下都知道此事。”   前两日恰好轮到令太医休假,她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心里不禁暗道:那兰台令也不知踩了什么狗屎运,竟如此承蒙陛下赏识关照。   令太医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她嘱咐小药童明日把第二个药柜里的药都拿出来晾一晾,有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令太医,不好了,陛下、陛下受伤了。”   令太医赶到日曜宫时,还没进去就听到怀熙帝的嗷嗷叫。   那传话的人什么都不说清楚,就火急火燎的把她拽来了。   她委实猜不到固若金汤的皇宫如何能让怀熙帝受伤。   进了日曜宫,怀熙帝正穿着月白色中衣侧卧在美人榻上,左右各有两名宫女给她捏肩捶腿。   灵珰看到令太医来了,急切迎上来道:“令太医你可来了,陛下不小心摔了一下,碰到了脑袋,你快给陛下看看罢。”   令太医上前在灵珰的指挥下仔细检查了一遍朔雪的后脑勺,发现有一处肿起一个包,其他并无什么大碍。又给朔雪诊了脉,最后将诊治的结果给朔雪说了,开了消肿止疼的药,让药童熏烟去熬药。   令太医走后,朔雪对灵珰道:“朕都说没事了,你偏要大张旗鼓的把太医给找来,平白又要朕多喝几碗那苦不堪言的汤药。”   “陛下身体金贵,要是出了半点差错,即使赔上臣的性命都不够的,臣又怎能掉以轻心。”   朔雪被堵得无法反驳,对左右两名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两名宫女福了福身静悄悄退下。   朔雪问:“那白玉膏朕记得还有一瓶。”   “陛下不说,臣差点忘了,臣这就命人去取过来给陛下上药。”   朔雪拦住灵珰:“朕的小伤也用不着这白玉膏,你去将它取来,马上着人给悠哥哥送去。”   提到时悠,灵珰气不打一处来:“陛下,您怎么还想着时少爷,要不是他,您能伤着吗?他还把您藏起来,您不知当时臣都快急死了。”   灵珰说的是实情,但那时朔雪并不知时悠身负重伤,她的那两捶险些要了时悠的性命,总不能坐视不管。   “好了,朕不是没事吗?你要是不愿去,朕让别人去。”   灵珰万般不甘愿,她真是拿怀熙帝一点法子都没有。   宫女在前面提着宫灯照路,灵珰拿着紫檀木小盒子装着的白玉膏走在后面,刚出了日曜宫,就看到汉白玉石阶下站着一个挺拔的人影。   灵珰试探出声:“越大人?”   灵珰以为越顷早就回越府了,当时天色已晚,灵珰跟朔雪坐上回宫的马车后跟越顷道别,便各自回去了。   皇宫的宫门都会在天黑后落匙,宫人不能随意在皇宫内走动,寻常官员若没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根本进不了皇宫。   至于越顷,灵珰心底叹了一口气,自然是因为有怀熙帝的特赐玉牌,每个月都能凭此玉牌随时出入皇宫三次。因为朝堂中所有重大的决议,几乎都有越顷参与的影子,越顷是怀熙帝的左膀右臂,不知有多少心怀不轨的人想致越顷于死地。   顶着这样巨大的压力,越顷自任职兰台令以来,光是被行刺的次数就不下于三次。要不是有越顷站在怀熙帝面前替她遮挡那些风风雨雨,怀熙帝治理大夏江山恐怕会是举步维艰。   旁人不知为何怀熙帝对越顷如此纵容关照,灵珰却是知道的,越顷的确受之无愧。   越顷也不知自己发了什么昏,回了越府后一直放心不下朔雪的伤势,非要动用那块玉牌进宫看看才肯罢休。   “陛下的伤没什么大碍吧。”   初春的夜还是有些微凉的,越顷只穿了一件镶金边的墨绿色深衣,腰间束以如意云纹鎏金带,衣着有些单薄,问完这句后一个喷嚏冒出来,看得灵珰又是想笑又是心酸。   灵珰差那宫女去取一件狐裘披风过来,对越顷道:“越大人深夜还惦记着陛下的伤势,大人放心,太医已经来看过了,没什么大碍,陛下现在已经睡下了,明日早朝大人就能见着陛下了。”   “本官也并非只是来看望陛下的,原本还有一些事情想跟陛下商议的,既然陛下已经休息了,那还是明日再议吧。”   “可是要紧的事?陛下睡前要看一些书,只怕现在还没睡。”灵珰看出越顷不过是拿公务来当幌子,便有心试他一试。   越顷果然有些动容,但话到嘴边又改成:“夜已深,应以陛下玉体为重,本官还是明日再上奏吧,告辞。”   宫女取了狐裘披风来,灵珰帮越顷披上并系好:“恰好陛下差我去看看时少爷的伤势怎样了,越大人可介意我与你顺路?”   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黯然,越顷道:“自然不介意。”   灵珰送了白玉膏回来时,朔雪手中的《诸子评议》已经掉落在地上,盖在身上的毛毯也有一半掉到了地上。   灵珰问了宫女,确定朔雪老实喝了太医开的药。   轻手轻脚地帮朔雪盖好锦被,朔雪向来睡得浅,睁开眼不知是什么时辰,看了好一会才把眼前的四五个灵珰看成一个。   “是要上朝了吗?”   “还早,陛下可以接着睡。”   “悠哥哥的伤势怎样了?”   “陛下,那时少爷可没有过问您的伤势如何。”   怀熙帝与时悠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两人经常玩到一块儿。   怀熙帝十岁那年,时悠外出游历,二人只能经常书信往来,没少断了联系,很多民间的玩意和书画源源不断被时悠寄回皇宫,八年下来,朔雪只好专门用一间屋子来放时悠寄回来的书画玩意。   二人的情谊非比寻常,不是半路□□来的越顷能与时悠相提并论的。   “朕问你悠哥哥的伤势,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是想挨板子吗?”   灵珰不情愿道:“时少爷的伤不会伤及性命,明日陛下再派张院判去瞧瞧不就是了。”   “对了,方才宫女来拿狐裘披风是做什么用的?”   “刚才越大人来宫里了,原本是想看望陛下伤势,臣告诉他陛下已经睡下了,又见他穿着单薄,就让宫女拿了披风给他。”   朔雪有些意外。   灵珰放下纱帐,拨了拨香炉里的香灰,看着袅袅香烟徐徐升起,便盖上盖子,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第二日早朝,余御史中丞就前门楼事情,责问朔雪为什么压住那份折子不批。   余大人有一个外号,叫“扭股糖”,粘人得很,被他盯上的案件,要是处置不合他心意,他就会一直揪着不放。有时候连越顷都有些怕余大人的执着。   朔雪看越顷有些心不在焉,正要开口回余大人的话,大理寺卿胡翡翠站出来把她和屈隐如何化解此事的经过一一阐述。   最后道:“此事虽造成无辜伤亡,但下官认为错不在时少爷身上。若非前门楼的治安管理不当,出事时没有巡街的官差及时到现场维护秩序,又怎会发现此等悲案?余大人真正该弹劾的,难道不应该是京兆尹黎大人吗?”   在场的大臣们都倒吸一口冷气,黎素素是梁右丞的得意门生,弹劾黎素素,这不是在打梁右丞的脸吗?   胡翡翠话还没说完:“据臣的调查,黎大人上任以来,京城的治安一直很乱,时常出现鸡鸣狗盗之事,地牢里经常会有很多三番五次作奸犯科的地痞流氓。即使臣用严刑都无法断绝此类案件的发生,可见根源还是在黎大人身上。因此,臣以为,黎大人应该给出一个说法,否则如何对得住那些枉死的百姓?”    ☆、丝竹之声   第十四章   朝堂之上,所有人都看向京兆尹黎素素。   朔雪问:“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越顷手执玉笏出列道:“臣附议。”   紧接着中书令上官蓉、工部尚书杨维德也出列附议,然后是左丞相祝有光,尚书令陈惠旻,礼部尚书秦勤……   附议胡翡翠的大臣几乎占了文武百官的半数之多,这些大臣几乎都是保皇派,她们拥立朔雪的新政,认为神武帝的很多治国之策应该变革。   旧的国策已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国库开支,弊病百出,加重了百姓赋税的负担,朔雪初登皇位之时,就打算变革了,只不过她的根基不太稳,因此迟迟没有动作。   朔雪又问:“还有没有哪位爱卿要附议的?”   龙椅上的女帝身穿月白色缂丝彩云蓝龙袷龙袍,头戴九旒冕,圆润的玉珠遮住了她姣好的面容,站在大殿下的大臣们,都无法看清朔雪的神色,因此无从揣度圣意。   少顷,梁右丞梁文出列:“臣附议。”   众人的眼神无一不撇向面色发白的京兆尹,站她旁边的官员都能瞧见她额头上的冷汗涔涔。   “余爱卿,你以为如何?”朔雪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余大人。   余启文出列道:“回陛下,胡大人所言甚是,臣附议。”   黎素素大约想不到,向来谨慎宽仁的怀熙帝会对她发难,她更想不到她的恩师梁右丞此次居然不帮她,而是站到了保皇派那边。   “黎爱卿,依你来看,前门楼事件该当何解?”   不知谁暗中踹了她一脚,黎素素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陛下,臣治罪,请陛下处罚!”   “为了平息死者家属的怒气,屈隐和胡大人共花费了四万两黄金,黎爱卿既然想将功补过,那就拿出四万两黄金来填补吧,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朝堂之上再度吸气声一片。   四万两黄金?就算如中书令那样的两朝元老拿出所有的俸禄,都不可能有这么多。   叫黎素素拿出四万两黄金,这根本是难于上青天。   黎素素完全懵了。   她记得胡翡翠和屈隐说的数目并没有这么多。   “陛下明鉴,胡大人当时跟臣说只用了四千两白银……”   胡翡翠有点激动:“黎大人,难道你是说本官故意蒙骗你吗?那些死者家属狮子大开口,不用四万两黄金根本没法摆平。陛下,收了钱的家属都给臣签了字据的,臣断然不敢欺瞒您,请陛下明鉴。”   灵珰把胡翡翠呈上来的字据拿给朔雪看,朔雪道:“当日朕不巧也在场,确实如胡爱卿所言,每一户死者家属都赔了四万两黄金。这字据上写明的赔偿期限是本月月底,黎爱卿,你要不要看一看?”   黎素素简直要吐血了。   她两眼发懵,四肢发冷,偏偏梁右丞半句话也不肯为她说。   “臣,臣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臣愿将家产充公来弥补臣犯下的过错。”黎素素以额触地,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就保持那个跪拜的姿势。   朔雪当然知道不能凭此事除去黎素素,她只是借机提点一下黎素素,看看能不能炸一炸黎素素,看来黎素素还不是那么蠢。   越顷道:“陛下,出了命案,黎大人固然责无旁贷,但胡大人和屈隐也并非毫无过错,这四万两黄金之事,还是仔细斟酌后再定夺吧。”   越顷抢在梁文出列之前给了朔雪一个台阶下,又巧妙地减轻了胡翡翠和屈隐的责任,给梁右丞保留了脸面,可谓一石三鸟。   朔雪自然不会拒绝。   “越爱卿言之有理,此事稍后再议,诸位爱卿还有何事上奏的?”   下朝后,身着玄端朝服的大臣们三三两两的从极光殿出来。   越顷快步追上胡翡翠,“胡大人,今日还亏多谢你,保全了本官的两个下属。”   胡翡翠不甚在意:“越大人客气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并无偏袒之意。越大人该谢的人应当是陛下才对。”   此时正值炎热的午后,天空一碧如洗,几朵棉絮状的白云悠悠的漂浮在天上,红墙黄瓦的皇宫闷得人都快喘不过气。   越顷跟胡翡翠寒暄了几句,二人在信阳门告别。   那些大臣的马车相继离去,越顷这才等来了被朔雪留下来单独谈话的余大人。   余大人想不到越顷在等他,“大人还不回去,莫非有事找下官?”   越顷倚着阑干,旁边有一颗冠如伞盖的树,金色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越顷俊美的脸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他看了一眼余珖中,说道:“这里人多耳杂,先回兰台再说吧。”   二人上了马车,马蹄哒哒,载着二人扬长而去。   凌云阁内,朔雪直接让灵珰将午膳摆在外间的紫檀木鹤纹云形案桌上。   御膳房的膳食宫女依次端来了清蒸鲈鱼,酱鸭,宫爆鸡丁,白灼菜心,莲子鱼糜等十七道精致菜肴。   灵珰在一旁用银箸给朔雪布菜,朔雪喝了一小碗用文火熬了两个时辰的红枣薏米粥,粥入口及化,软软糯糯,十分可口。   因没有旁人在,朔雪多吃了几口莲子鱼糜,惹得灵珰瞪了她几眼,她只作没看见。有时候她实在馋得很,就会让灵珰亲自下厨给她开小灶。   至今御膳房都摸不清怀熙帝喜欢吃哪道菜,只能每天变着花样费尽心思讨好。   这都要归功于灵珰。   朔雪用膳不喜欢说话,即使有话,也得忍到用膳结束,颇为辛苦。   等宫女来收拾,朔雪道:“这还有许多菜,你们且拿下去分食了吧。”   怀熙帝仁厚的性子是出了名的,且以身作则不铺张浪费,时常把吃不完的膳食分给下面的宫女宦官,皇宫的一众宫人对她是打从心里尊敬的。   用罢午膳,朔雪要去御花园散步消食,灵珰少不得要做陪。   她们一路从文华殿到紫宸殿,路过延福宫的丽正门,朔雪驻足停留了一会儿,对灵珰道:“你当日明知屈隐像某人,为何还要将他留下来。”   灵珰欲跪下来回话,被朔雪制止,她只好躬身低头道:“陛下,臣当时糊涂,以为屈隐可以缓解陛下的思念之情。”   “就算屈隐跟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终究也不是他,朕要一个躯壳,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陛下教训得是,臣一时蒙蔽了心智,险些酿成大祸,若非陛下大度,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腾腾热气从地砖里冒出来,空气都要凝固起来。   朔雪有些心闷,“抛开这层,最近屈隐在兰台的表现可还行?”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是很出挑,也不是很平庸,他最近在跟杨御史查梁右丞的贪污案,很得杨御史赏识。”   二人来到御花园的凉亭,早有宫女备好了果盘和茶水,朔雪看着满园百花争艳,下决心道:“梁文这只老狐狸,朕忍耐已久,要是不能尽早除掉这颗毒瘤,朕寝食难安。下月便是会试,朕得到消息,有人会借机鬻官卖爵,你让人盯紧了,要是有梁文手下的人,就先秘密抓起来,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些什么。”   “陛下放心,想必越大人会将此事部署好的,我们只等坐收渔翁。”   “你办事,朕向来放心。”   大夏朝堂遵循前朝古制,上朝五日,休沐一日。   到了休沐日这天,朔雪换了一身齐胸襦裙,上身着碧色对襟大袖衫,浅蓝色下裙四角坠有银铃,以同色宫绦系玉佩压住裙幅,手挽碧色丝帛,行走间环佩叮当,轻盈如风。   灵珰知道朔雪又准备出宫,至于去哪里,自然是不言而喻。   但有些话她还是要上谏的:“陛下,时少爷最近没少跟苏圆圆凑一块儿,您要是想见他,直接召他进宫不是更省心?”   “大胆,你竟然把朕跟一名琴师相提并论,这个月的俸禄你就不要领了。”   灵珰悔不当初,追在怀熙帝身后苦苦哀求,路上的宫人皆欠身行礼,忍笑得十分辛苦。   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故,朱统领被罚去尚武堂做两个月的教头,灵珰将禁卫军身手和脑子最好的侍卫提拔来暂替朱统领,所以此次出宫断然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发生意外。   不用灵珰递拜贴,素心就诚惶诚恐的给她们大开方便之门。   悠然居内一片丝竹绕耳之声。   朔雪在垂花拱门前止步,灵珰正要去替朔雪清场,便被朔雪拦下。   “仔细听,有人在念词。”   灵珰会意,细细聆听,果然从丝竹声中听到一个朗朗男子的声音: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待那人念完之后,有人抚掌道:“钟贤弟此作情致婉转,音律协调,竟是难得的传世佳作!”   那男子谦虚道:“亭晚兄谬赞了,能得亭晚兄这一句夸赞,钟某此生无憾矣!”   二人谈论间,雕花木门应声而开,少女柔婉的声音蓦然响起:“悠哥哥所言甚是,我附议。”   在屋子里的人都看向站在门外的少女。   少女的美目在众人身上环绕一圈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人群中清贵如月华般的年轻男子,她笑盈盈问道:“悠哥哥,我来迟了,你不会赶我走吧?”    ☆、抛砖引玉      挨着时悠坐的年轻男子问道:“亭晚兄,不知这位姑娘是?”   金边广袖舒展开来,众人回神之间,时悠已站在朔雪面前,他手执朔雪的素手,温声道:“小妹顽皮,叫诸位见笑了。”   回头看向朔雪,语气里三分责备七分宠溺:“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人去接你。”   “哥哥一回京就忙得脚不沾地,我怎么敢劳烦哥哥。”这两声哥哥半含娇嗔半哀怨,显足了京城贵女的娇气。   时悠带她坐到自己身边,对众人介绍道:“小妹云归,自幼顽皮,诸位不介意她跟我们一块儿吧?”   “哪里哪里。”   “岂会岂会。”   “我们欢迎还来不及。”   ……   在座的诸位都是上京赶考的举人,若是能结交一些京中贵女,即便最后无法金榜题名,至少也要攀一门好亲事,因此谁会嫌朔雪的不期而至呢?   “悠哥哥,方才我在门外听你夸人,究竟是何人的词作令你赞不绝口,云归也想看看。”   钟三原本是挨着时悠坐的,朔雪来了之后他就坐到了旁边,他素来恃才傲物,认为今次科考的状元必是他的囊中之物,虽不得不承认朔雪令他有那么一丝心动,但他觉得朔雪应该是胸中无墨的贵女罢了,因此并不想把自己的词作主动呈上。   “这位便是名满江南的大才子钟三,表字七变。倘若你的书读得多,理应听过钟兄的大名。“   钟三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朔雪只是花瓶女,徒有美丽的外表罢了。   但他到底是时悠的座下客,不能拂了时悠的好意,因此拱手道:“亭晚兄谬赞了,我如何能跟亭晚兄相比,方才的词作不值一提,若能得云姑娘的喜爱,倒是七变之荣幸。”   朔雪道:“既是悠哥哥夸过的,那我更要看看了。”   时悠将词作铺展在小几上,朔雪微微低头去看,露出白皙细腻的颈项,从钟三的角度看去,朔雪静静赏词的样子美如画卷。   朔雪不得不承认,钟三写的这首词,大开大合,波澜起伏,画面跃然纸上。她许久没读过这样好的作品了,于是提笔写了八个字:承平气象,形容曲尽。   这是她固有的习惯,读到好诗词,必然要批注一番,可惜今天没把印章带出来,否则她还要盖一个印呢。   然朔雪似乎忘了,今日时悠才是主人,即使如她,也只是不速之客,这样冒失批注钟三的词作,用灵珰的话来说就是:于礼不合。   朔雪只得厚着脸皮道:“悠哥哥,不知这首词能否送给我,你也知道我素来爱这些,一看到好的就心痒。”朔雪做足了姿态,换上了略娇蛮无理的模样。   钟三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抢在时悠面前说:“云姑娘既然喜欢便拿去吧,它也算不上稀罕物,能入得云姑娘的眼也是它的福气。”   因为朔雪的那句批语恰好写到了钟三的心上,朔雪在他眼里立即从一尊花瓶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美人儿,娴雅可亲,温柔如水,那么当下之急便要好好打听打听这位云归姑娘了。   时悠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朔雪得了便宜卖了乖,又撒娇耍痴的把其余几位举人打听得一清二楚,巧的是这里头有一位姓苏的举人,正是梁右丞举荐而来的,朔雪有意混入这些举人中间打听一二,便故意透露自己有许多大家之作的珍藏,在座的诸位都是读书人,大多来自文人墨客众多的江南,没有不爱诗书的。   这个鱼饵一抛出去,除了那位苏举人苏士昌大概是有家底的之外,其他几位举人的心都被收拢了。   “我家就在皇城东边青衣巷中,诸位要是想借阅什么书,只管报上悠哥哥的名号来拿便是。”   众人一听青衣巷,即使如苏士昌,也不免露出了一丝惊诧。   只因青衣巷与乌衣巷齐名,是京城寸土寸金的贵人区。   这个贵,是指银钱的贵,而非身份地位的贵。   能在青衣巷有一座宅邸的,不仅仅是有钱的象征,而是非常非常非常有钱的象征,不是暴发户的那种有钱,而是书香世家里从银堆中摸滚打爬出来的富贵人,因此青衣巷中的都是家底深不可测的,几乎家家户户都富可敌国!   据说青衣巷的居民轻易不出门,也不轻易显露身份,府门前不会挂牌匾,所以很少有人知道里面住了哪户人家。   朔雪既然捏造了假身份,自然要把戏做足,但又不能让这些举人看轻,情急之下只好把青衣巷抛出来,果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灵珰,听到朔雪说自己是青衣巷的,急得都要哭了出来。   依照陛下的身家,她哪里能住得起青衣巷的宅子呐,最多能买下一间茅厕就不错了。   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真的好吗?   灵珰开始盘算要问谁借钱去青衣巷弄一套宅子,一圈数下来,那些朝中的大臣似乎也富不到哪儿去,难道她只能沦落到要帮陛下强抢民宅了吗?   朔雪一直逗留到黄昏降临才跟那些举人一一惜别,她当然不会只局限在几个举人当中,她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棋,要顺势将所有的举人都笼络到门下,成为自己能用的人,避免出现举人还未中举便在不同官员中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局面。   灵珰的小心思朔雪懒得去管,装了半天的云归姑娘,她身心俱疲,只想快点回宫去泡一个热水澡,然后让宫女按摩伺候一番。   “妹妹不留下来用膳再走吗?”时悠拦住朔雪的去路,好似还没从角色中走出来。   “悠哥哥,改日吧,你的伤还未痊愈,今日下午陪我演了那么久的戏,想必也是累了。不如早点休息,我下次得空再来看你。”时悠的性格虽变了,可朔雪到底还是忍不住跟他亲近,所以言谈间一直以“我”自称,大概也只有时悠能有此殊荣。   时悠将朔雪逼至墙角,双手撑在墙上圈住她道:“我不要下次,就要今晚你陪我用膳,依还是不依?”明明还是一脸清贵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半是哀求半是命令。   满满一桌菜,都是朔雪喜欢的。   在宫里被灵珰拘着,朔雪早就憋坏了,因此吃饭时那姿态便有些随意,有些狼吞虎咽,幸而灵珰被命令不能进来,否则少不了一顿说教。   时悠只是看着朔雪吃,他的碗筷并未动分毫。   被那样专注的看着,朔雪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悠哥哥,你看我做什么,这些菜你都不喜欢吃吗?”还是说去外面游历了几年,索性连口味都变了?   时悠以手支颐,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右肩,好整以暇道:“我的伤还没痊愈。”   朔雪翻了一个白眼。她当时就说不留下用膳的,是谁威逼利诱的?现在拿不动筷子,是在怪她吗?   “我帮你叫人进来伺候吧。”   时悠默不作声,只是用左手中指不断轻击黄花梨木雕花桌面,那俊美的脸上分明写着拒绝二字。   朔雪被气得抿嘴一笑,又很快板着脸,用玉箸夹了一块八宝蒸羊羔放到时悠的碗里:“这样可行?”这可是头一回,她亲自夹菜给别人,以往可都是灵珰她们伺候她用膳呢。   时悠的脸色稍霁,他的右手确实拿不了筷子,这却不是蒙骗朔雪的。   朔雪见他只是闻闻,问到:“不喜欢?那你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夹。”左右没人,也不怕被人看见。   “陛下不如好人做到底,草民的手委实拿不起筷子。”时悠善意提醒。   时悠连草民都能自称,这份脸皮厚如城墙,朔雪自叹不如。   她还想挣扎一番:“我没喂过别人。”只有医者和病患,主仆以及夫妻之间才会喂饭吧。   “草民可以教陛下。”清俊的眉目笑得温文尔雅,好似在说什么一本正经的事情。   朔雪听不惯时悠自称草民,即使那笑容后面有火坑,她也只能跳一跳了。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若是传出去……”   “陛下放心,臣必然守口如瓶。”时悠笑得愉悦,好像偷腥得逞的猫儿。   朔雪挪到时悠旁边,端起盛着米粥的玉碗,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到时悠嘴边。   “烫。”红唇轻启,直接否决女帝的努力。   换成别人,就算朔雪手中是鹤顶红,依然得照吞不误,敢这样不给朔雪面子的,恐怕也只有时悠了。   吹了吹勺子里的粥再次送到时悠嘴边,对方很配合的喝掉。   朔雪又接着舀了一勺,依样画葫芦的吹吹再送到时悠嘴边。   如此喝了小半碗粥,时悠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您不打算让草民尝尝菜吗?”   朔雪羞红了耳根,她怎么知道如何伺候人吃饭,这种细致的活她实在做不来。   “臣想吃鲈鱼。”   玉箸夹了一块鲈鱼。   “陛下,麻烦您帮臣挑一下鱼刺。”   “臣想吃烤鸭。”   玉箸夹了一块肥瘦适中的烤鸭。   “陛下,麻烦您先蘸一下酱。”   ……   一顿饭喂得朔雪手忙脚乱,把时悠身上那件衣袍弄得惨不忍睹,那些汤汁菜汁都滴到了上面,油油腻腻,委实壮观。   朔雪面无愧色,她事先说过不懂喂饭的。   时悠却不打算放过她:“陛下,臣这件袍子有些贵,您是否要给臣一些补偿?”   朔雪盘算着这个月还剩下多少银子可花,灵珰会不会给她银子,她又该寻什么缘由去要这笔银子,实在不行就先问父君借一些。   “你可不许漫天要价,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臣不要钱,只要陛下答应臣一件小事。”   朔雪一听,松了一口气,“这个容易,除了杀人放火和皇位,只要不违反大夏律法,我都能答应你。”   腰忽然被紧紧从后面抱住,时悠附在她耳畔低语:“上官府臣住腻了,想去宫里养伤,今晚带臣回宫好不好。”   或许是被时悠的话迷惑了,或许是一个人在宫里太久了,又或许知道了那人已毁了她的期盼,即使带时悠回去也没什么吧,何况只是养伤,也能多一个说话的人。   出乎时悠意料,朔雪用她那双柔软温暖的手握住他的,然后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答案:“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意外触碰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入骨相思      信阳门的时辰往往要比别的宫门落锁时辰要晚半个时辰。   因为怀熙帝经常从此门出入皇宫,有时候会回来得晚一些,所以此门的守卫需要比其他宫门的守卫有眼力见,必须一眼认出怀熙帝乘坐的马车。   今日当值的是以资历较深的王武和李司为首的守卫队,其余守卫都是最近新调来的。   换岗时禁卫军那边有人来带话,说怀熙帝出宫还没回来,让他们注意点,要是到了落锁的时间怀熙帝还没回宫,就派人去禁卫军那儿通报一声。   王武和李司对此已司空见惯,但新来的那几个守卫就忍不住议论纷纷,声音虽压得很低,一些绯色的揣测却还是传进王武和李司耳中。   这也不能怪新来的守卫不懂事,怀熙帝今年已是二九年华,别说公子了,就连男宠都没有一个,如何不惹人遐思呢?   何况怀熙帝时常出宫,有时候很晚才归,要说她是出去找大臣商讨国事的,恐怕没人会信,守卫们更宁愿相信怀熙帝出宫乃是为了幽会美人。   至于这美人是谁,一般人都会联想到兰台那位,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有怀熙帝御赐的玉符,可以随时入宫的,此事京城的百姓几乎都知道,于是久而久之那些有的没的,落在旁人眼里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了。   王武和李司原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越听到后面他们越没有分寸,王武训斥了他们一顿,把说话声最大的那名守卫撵去巡逻,又说了几句重话来吓唬他们,这些人才老实下来。   春季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王武伸长了脖子往前方看,忽然一阵晚风吹来,他冷得缩了缩脖子。   “你说今晚陛下是不是不会回来了,往常最迟也该是这个时候回来了,灵大人总不会没有分寸由着陛下的性子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上回,也就是前几日,陛下也是很晚才回来,还是越大人护送回来的呢,听里面的人说都惊动了禁卫军,差点就出大事儿了。后来被灵大人压了下来,这事儿才没往外传出去。”   王武来了兴致,把李司拉到一边,暗搓搓的压低声音问:“李哥,那你可知道发生了啥事吗?说来听听呗。”   李司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别人往这边瞧,就附在王武耳边道:“据说那日陛下原本是想看望时公子的,你也知道时公子离开京城很多年了,陛下与时公子关系非同一般,他回来了,陛下自然是要去探望一番的。”   这些陈年旧事王武自然是听说过的,因此不耐烦催促李司说重点。   “后来不知陛下在上官府发生了什么事,惊动了越大人和禁卫军,越大人对陛下的看重举朝谁人不知,那晚越大人送陛下回宫时,那脸色看着都很吓人。平时他见人都三分笑,唯独那晚把咱们当值的兄弟吓得够呛。最后朱统领被灵大人罚去了尚武堂当教头,据说就是因为保护陛下不利。”   王武摸了摸下巴,实在想象不出来越顷阴沉着脸色的模样:“我估摸着该不会是因为陛下去看望时少爷,所以越大人吃醋,才会有这么一出吧。”   李司抬脚就踹:“陛下的事情也是你我能妄议的,赶紧去前面看看陛下回来了不,再有一刻钟可就得落锁了。”   王武麻利的躲开,不满的提着灯笼去前面探情况。   没多久就见王武一脸惊诧的跑了回来,边喘气边道:“不、不好了,陛下、陛下回来了。”   “快开门,陛下回宫了。“李司对身后的守卫喊到。   于是一声叠一声的“陛下回宫——”穿透层层宫门,回荡在被夜色笼罩的寂静皇宫,直抵日曜宫。   信阳门的守卫整齐率一的行跪拜礼迎女帝的御驾入宫。   直到里面的守卫那声“落锁——”传来,信阳门的宫门又关上后,守卫们才起身。   李司问王武:“刚才你怎么一副活见鬼的神情,不就是陛下回来了吗?”   “你是没瞧见,陛下的马车上还多了一个人。”   “什么人?”   “男人!”   李司瞪大了眼睛:“陛下带男子回宫?你确定没看错?”   “以我项上人头担保,千真万确!”   李司喃喃道:“这京城恐怕要变天了。”   黑沉沉的夜幕里,几点星子闪烁着微光,月牙儿仿佛被轻纱笼住,看得很不真切。   日曜宫里,朔雪沐浴出来换上白丝绸中衣,秀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灵珰遣退其他宫女,用毛巾慢慢擦干朔雪发梢的水,说道:“陛下,时少爷已经安置在翠微殿了,臣拨了几名得力的宫女过去,但时少爷却说……”   “却说什么?”年轻的女帝几乎都要睡着了,她的睫毛浓密卷翘,很像蝶翼。   “说那几名宫女不够漂亮,让臣把皇宫里最漂亮的宫女派去伺候他。”   女帝生生被气醒,继而歪头看向忠心耿耿的女官,天真的说:“那你去问问他,朕去伺候他可够了?”   灵珰吓得跪在地上:“陛下别拿臣开玩笑了,您把时少爷带回来就不怕那些大臣议论么。”   女帝秀气的笑笑:“朕哪日没被他们议论?悠哥哥只是进宫养伤,退一步来说,就算朕真的看上了悠哥哥,要给悠哥哥名分,那也轮不到他们指指点点。”   “其实臣觉得时少爷论人品论家世和学识,放眼整个京城,真的再找不出第二位了。”   “所以呢?”朔雪明知故问。   “臣斗胆一说,其实时少爷很适合凤君之位。”灵珰紧张得手心冒汗。   低低的笑声从女帝的唇中溢出:“这话你去跟悠哥哥说,他要是乐意住延福殿或者蕊珠殿,朕随便他挑。”   灵珰眼睛一亮:“陛下此话当真?”   “朕什么时候说话不作数了吗?”朔雪最清楚时悠的性子,他绝不是喜欢被困在一个地方的人。   “那臣就把这句话转达给时少爷,陛下可不能给臣治罪。“   朔雪没接话。   灵珰顺势一问:“可是陛下,要是时少爷愿意留在宫里陪你呢?“   朔雪呆愣一会儿,皱起秀雅的眉:“陪朕?”要是时悠真的愿意留下来……那也是可以试着相处的吧,她并不讨厌时悠。   女帝迟迟没有作答,原来她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   灵珰帮她盖好锦被,放下纱帐,吹灭了一盏宫灯,轻声退了出去。   第二日,时悠住进了翠微殿的消息不胫而走。   整个皇宫,应该说是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对此议论纷纷,除了即将而来的会试夺冠热门人选是最近热议的话题之外,时悠住进了翠微殿成为京城百姓热议第二多的话题。   一时间百姓们奔走相告,女的碎了一地芳心,男的视时悠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自己就是那个住在翠微殿的人。   年前怀熙帝驱逐十二公子的壮举太深入人心,以至于大家都恍然觉得这乃是因为陛下对时悠用情至深,是为了空置出整个延福宫来等时悠回来呢。   朔雪瞬间成为专一深情的女帝,有应试的举人为此还专门写了一首诗来歌颂这段感人至深的感情,街头巷尾莫不在传唱“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朔雪是在下朝后才知道这些的,只因身边的宫女见着她都是忍笑的辛苦,就连灵珰也是如此。   打听之下才知道时悠住进翠微殿的缘由已有不同版本,甚至还有说书的把他们二人的故事搬上了台面,赚了个锅满盆满。其中流传最广的版本还是她痴痴等待时悠游历归来,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上官蓉特意为此事求见朔雪,列举出时悠不适合进宫的十大理由,生怕时悠会把皇宫拆了一样。   要不是朔雪再三保证时悠只是想来皇宫散散心,上官蓉只怕跪着也要求朔雪放时悠回家。   除了上官蓉,就连越顷也来质问了,看他紧张的样子,朔雪真是哭笑不得。   “那十二位公子进宫那会儿,朕都没见你关心过,悠哥哥不过是进宫小住几日,怎么连你也跑来兴师问罪。”   越顷总不能说再多的美男送进宫他都不担心朔雪,毕竟那些人对朔雪而言只是陌生人,可时悠不同,他深知时悠在朔雪心里的地位是不同的,这种压迫感不得不逼迫他来问个究竟。   “时悠不同于那些人,陛下与他自□□好,感情自然深厚。”   “难道越爱卿与朕感情不深厚吗?”女帝反问。   这话没由来的让越顷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不知怎的说了一句颇为吃味的话:“臣以前受伤的时候陛下也没有让臣来皇宫养伤。”   朔雪本该讥笑越顷,后又想起在她最为艰难的那段日子,都是越顷在前面为她遮风挡雨,受到无数次暗地的刺杀,有一次险些丧命,眼眶蓦然红了,泪水在眼里不停打转。   灵珰实在看不下去,在越顷离开时恨铁不成钢说道:“越大人你是不是傻啊,陛下都把玉符赐给你了,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你跟时少爷吃什么醋啊,想要什么就直接跟陛下说嘛!”   玉冠束发的俊美兰台令苦笑道:“我若是进宫了,以后谁能为陛下披荆斩棘呢?”   能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已是他最大的奢望。    ☆、午膳风波      天还蒙蒙亮,细密的春雨悄无声息的笼罩了整个皇城。   一辆马车驶入青衣巷,停靠在门前栽种着一颗柏树的宅邸前。   车帘被掀开,身穿碧色衣裙的灵珰从马车里出来,马车外等候的婢女为她撑伞,二人举步上了台阶,走到朱门前,灵珰敲了敲铜环,一名模样稚气的小厮马上将门打开,灵珰和婢女进入府中,朱门很快掩上。   柏树下的马车调头离开了青衣巷,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同一时间的朝堂上,礼部尚书瑛姯把贡院的详细部署一一禀报,其中包括科举考试的试题已经跟中书令和兰台令划出了范围,具体的试题已经送去了凌云阁,只等朔雪做出最后的定夺。   工部尚书杨维德上奏,因为昨晚突然强降暴雨,黎江的堤坝决堤,江水把黎州的一个枫木镇都淹没了,黎州州牧陈沉已经派人前往支援,枫木镇的镇长至今生死不明。   朔雪有些意外,黎州的治水工作向来都没有出过差错,这样大的决堤事故倒还是首次发生。   朔雪钦点余启文和另一位张御史前往黎州调查此案,又派了工部侍郎陪同前往。三人齐齐领命,即刻动身。   下朝后,越顷、上官蓉和瑛姯都聚集在凌云阁跟朔雪商议会试试题之事。   朔雪把礼部送上来的试题选题一一看过后,心里有些索然无味,只好例行公事的询问三人的看法。   上官蓉选出了她觉得合适的试题,越顷没有发表意见,瑛姯表示一切听朔雪的。   朔雪也不恼,“朕再看看,明日再定夺。”   上官蓉和瑛姯还有其他公务需要处理,所以领命告退。   越顷之所以留下来,是确实有事情要跟朔雪商讨,他知道朔雪为什么不把试题确定下来。   “陛下是对瑛大人不放心?”   “瑛爱卿不是糊涂人,否则朕也不会让她坐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那么久。”眼看着卖爵鬻官之风越演愈盛,朔雪有心治一治这股歪风,顺便将这幕后主使连根拔起,因此不得不好好谋划一番。   “一旦考题外泄,你可有把握抓出那人?”上次越顷已将办法说给她听,若没十足把握,她并不想冒这个风险,正所谓狡兔三窟,要是失败了,对方只怕会更谨慎。   温文尔雅的兰台令正色道:“臣已做好部署,必然不会令陛下失望,否则甘愿辞官。”   朔雪只是确认,并没有不相信的意思,她放松的趴在玉案上,懒洋洋的说道:“你要是辞官了,朕去找谁来帮朕办事。”   此话正是越顷想听的,心情略好的越顷顺势提要求:“承蒙陛下厚爱,陛下是不是该体恤微臣辛劳,赐臣与陛下共进午膳?”   那声音忽的掺杂了一些熏染的微甜,听得人心里一阵愉悦,朔雪拍了拍手,对候在外间的宫女道:“金玲,传午膳,让御膳房把越大人的那副碗筷拿来。”   越顷在皇宫的特殊待遇并不止一块玉牌那么简单,他还有专用的食具,以备与怀熙帝共同进膳之需,足见得他经常在宫中蹭饭。   这也是皇宫里众人皆知的事,大家传他与怀熙帝有一腿并非空穴来风。   当惯常的十六道菜并四汤两道糕点被一一端上来时,朔雪的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   她单独问金玲:“今日的菜是怎么回事?”   金玲如实禀报:“陛下,这些都是时少爷吩咐御膳房做的,他说这些菜都是您爱吃的。”   朔雪哭笑不得,只好对越顷道:“这些菜朕看着没什么胃口,我们出去吃吧。”   越顷不解:“出去吃?陛下若不喜欢,再让御膳房重新做便是。”旋即又暗想,是不是朔雪后悔留他下来吃饭,这是委婉暗示他快点走吧,然后说,“陛下若是不想让臣用膳,臣也可以回兰台吃。”   朔雪哪里知道越顷在想什么,她并不愿解释太多,顺势接道:“那朕与你一同回兰台吃,他们应该给你留了午饭吧。”   越顷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惊掉下巴。   那些菜被退回去赏给御膳房的宫人们吃,御膳房的掌勺师担心得饭都吃不下,她寻思着这些菜都是按照时悠的吩咐做的,时悠最了解陛下,为何陛下一口汤都没动,尽数退了回来呢?   可惜时悠吩咐完就出宫了,否则还能去时悠那儿打听一二。   朔雪与越顷一同乘坐马车来到兰台。   越顷先下马车撑开罗伞,外头的雨虽不大,但下得绵密,门口的两尊饕餮石像被雨水打湿,原本应该待在门房的官吏,大概都去吃饭了,所以门口冷冷清清的,空无一人。   朔雪着男子装扮,扶着越顷下了马车,又因为没人瞧见,二人径直来到台院的食堂。   兰台分台院、殿院和察院,三院官吏各司其职,寻常的御史若手头无事,便需要到各地方巡查,纠察州县地方官吏的违法行为,所以平日里兰台用人烟稀少来形容亦不为过。   朔雪提议来兰台吃饭时,越顷没有拒绝的原因就是他认为大家都不在,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他显然没想到不知什么原因,今天大家仿佛约好了似的,都齐聚食堂,就连杨御史和屈隐也罕见的跟大家坐一块喝酒吃肉,场面热闹非凡。   于是当越顷和朔雪突然出现在台院食堂门口,喧嚣声立即停止,食堂静如死寂。   几十道视线齐刷刷的聚集在越顷和朔雪身上。   杨御史那句“看来越大人又留在宫中跟陛下议事了”刚说完,就看到越顷,只差没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在场见过怀熙帝的官吏并不多,就在大部分人寻思着这越大人身边的青年生得可真好看,简直就是玉人儿,不知是不是新来的同僚时。   那些认识朔雪的官员早就吓得丢了筷子扑通往地上一跪高呼“陛下万岁”,其他人这才明白过来。   台院食堂顿时一片混乱,跪了一地的官员,大家都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朔雪挑了杨御史他们隔壁桌的空桌子坐下,理了理衣袍,慢条斯理道:“都起来吧,朕和越大人也是来吃饭的,诸位继续,不必拘束。”   没人敢动。   朔雪看了看越顷,越顷低咳一声,道:“陛下都发话了,你们想抗旨不遵吗?”   众人如梦初醒,马上坐得笔挺,纹丝不动。   越顷又道:“接着吃吧。”   大家拿起筷子,默不作声的夹菜,吃饭,视线偶尔瞥一下某张桌子,偷偷摸摸,不敢明目张胆。   这食堂的桌子清一色有些油腻,越顷用手帕擦了一遍桌子,他擦得很仔细,平常越顷都是在他的小院吃饭的,极少来食堂。   朔雪又惯是养尊处悠的,带她来到这儿后越顷就后悔了,他担心朔雪不习惯。   “陛下有什么想吃的,臣去给您端来。”   周围假装吃饭的官员们吓得手一抖,险些掉了筷子。   “这儿有什么朕就吃什么,不用那么讲究。”朔雪的手不知道怎么放,她本以为自己应该能不介意兰台的食堂的,她似乎有些高估自己了。可现在离开,又会显得她矫情,就当这次是体验官员伙食好了。   众人悄悄看着越顷去端饭菜,他们的陛下拘束的坐着。   朔雪知道兰台是朝堂最为清廉的机构,但具体清廉到什么地步她不太清楚,直到越顷端来了一碟白菜豆腐,一碟清蒸芙蓉蛋,一碟红烧五花肉和两碗粗米饭。   朔雪看了看隔壁桌杨御史他们的菜,悄声问:“你们平日就吃这些?”   越顷刚想说要不然再让厨子加两个菜,朔雪摇摇头。   杨御史耳尖,听到了朔雪问的那句话,心中窃喜,陛下这么偏爱越顷,以后定然会拨一笔银子来给他们改善伙食。   不等杨御史高兴完,周围的同僚纷纷瞪大眼睛看越顷将自己的常服脱了下来,铺在桌子上,然后才把饭菜摆好。   “陛下,这碗筷都是新的。”越顷只穿着白色春衫,身形有些清瘦,若换做旁人这样穿,必然会被冠上“御前失仪”的罪名。但那人是越顷,大家又觉得他现在就像是世家少爷的家居模样,翩翩公子,遗世而独立。   众人竖起耳朵,不想放过这难得的场面。   接着,越顷给朔雪挑出了较瘦的几块五花肉,把清蒸芙蓉蛋都让给朔雪,自己承包了白菜豆腐和剩下的五花肉。   席间,朔雪只是安静的吃饭吃菜,越顷偶尔会问一句“陛下觉得味道如何?”朔雪都会说觉得味道比御膳房的厨子做得好吃。   众人的内心是痛苦的,他们宁愿吃御膳房的饭菜。   由于朔雪在的缘故,没有人敢先走,大家吃饱了就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一直等到朔雪和越顷吃饱,得了越顷一句“吃饱的都去干活”,呼啦啦,一干人等忙不迭逃出了食堂。   杨御史和屈隐是最后告退的。   等大家都散了之后,朔雪紧绷许久的脸才噗嗤笑了出来。   这大概是她吃得最辛苦的一顿饭了。   “这件衣裳就这样被你拿来垫桌子了,真是可惜。”   越顷不以为然:“能为陛下效劳,它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朔雪拍拍越顷的肩:“朕回去就叫尚服司给你重新做一件。”   “谢陛下。”   朔雪出宫还有另一事要办,她直接让越顷带路从兰台的后门出去了。   杨御史本想趁机跟朔雪禀告最新的进展,迟迟等不来,后来才知道怀熙帝已经离开了。   路上的马车里,朔雪心情甚好的对越顷道:“朕在青衣巷买了一座宅子,等会带你去看看。”   “陛下,青衣巷的宅子可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您手里应该没那么多钱才是。”   朔雪神秘一笑,并不打算解释她是如何买到宅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还有一章存稿。。。 ☆、赏花宴      光华楼,京城最负盛名的花楼。   朔雪跟越顷共同在兰台用膳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梁右丞的耳中。   右相梁文知道这个消息后,将手中的纸条点燃,慢慢看着它烧为灰烬。   琴师苏圆圆拨弄着琴弦,低头垂目,悦耳的琴声从她的指间流出,余音袅袅,动人心弦。   一曲弹罢,梁右丞挥手示意苏圆圆退下。   苏圆圆抱着古琴退了出去。   光华楼里,苏妈妈见到她,急忙对她挥挥手:“圆圆,黎二公子来了,正在月之间等你呢。”   苏圆圆把古琴递给婢女,说道:“妈妈,我上次已经说了,这位黎二公子太难伺候,以后他要是来找我,您就说我不在嘛。”自从时悠回来后,她就不想再见这些肥头大耳的恩客,可惜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时悠都不曾对她动半分旖旎心思。   苏妈妈可不管这些,只要有钱赚,谁来都一样。   “好了好了,你还是先去招呼黎二公子吧,下次妈妈再帮你推掉他。”苏妈妈又说了很多好话,才把苏圆圆哄了过去。   黎二公子是京兆尹黎素素的儿子,平日里走马斗蛐蛐,调戏良家妇女,仗势欺人,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恶霸。   每次他闯祸,都有黎素素帮收拾烂摊子,因此他在京城的地界,几乎都是横着走。   大约等了一刻钟,苏圆圆才姗姗来迟。   黎二公子多日没见美人,立马就扑了上去,抱着苏圆圆就是一顿亲。   苏圆圆心中不悦,面上还是笑盈盈的,她推开黎二公子,娇气的说:“二公子这么久不来,以为奴家是不知道二公子是有新欢了,今儿还巴巴儿的来寻奴家,是故意想气奴家嘛。”   黎二公子就吃这一套,苏圆圆的话一出,他的浑身上下都酥了,恨不得把苏圆圆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圆圆,你是又去哪里听谁的浑话,我这几日可是哪儿都没去啊,我娘惹了陛下不高兴,我被我娘关了七天,好不容易出来,我就来见你了。宝贝儿,小爷我可想死你了。”黎二公子猴急的扑上去,却扑了一个空。   苏圆圆转了转杏目,倚在屏风上对黎二公子说:“哦,黎大人怎么会惹怒陛下呢,二公子莫不是在说笑。”   “圆圆,你要是给我亲亲,我就慢慢告诉你……”   苏妈妈在外面听了一会儿,确定黎二公子没有生气后,这才扭着腰肢下楼去招呼客人。   朔雪和越顷乘坐马车来到青衣巷的宅子中。   灵珰早就在此等候多时,只是在看到越顷也来了,有些意外。   “陛下,都准备好了,帖子都已经送到了各位应试举人手里。”灵珰也不忌讳越顷在场,直接把安排好的告诉朔雪。   这座宅子的前庭用于居住,后面部分则改建成空旷的花园,一座人工开凿的小湖位于中央,湖边有一座亭子,绿油油的草地上栽种了很多奇花异草。   种类繁多的奇花异草分布在各处,恣意伸展着枝蔓,有红的、黄的、白的、绿的、紫的,色彩斑斓,美不胜收。   这些奇花异草是原本就有的,被宅子原来的主人打理得非常好,就连朔雪都觉得此处美景胜过御花园。   几十张矮桌临花而放,明日便会摆上笔墨纸砚,琼浆玉露,这些都是文人骚客的心头好。   朔雪四处看了看,对灵珰的布置很满意。   越顷在心中啧啧称奇,朔雪能买下这座宅子已出乎他的意料,但更令他感到意外的却是这里的花草。只怕这座宅子都抵不上随意一株价值连城的花。   “陛下,您还没有告诉臣您是如何买下这座宅子的。”   “当然是用钱买的,难道朕还能抢来不成。”朔雪故意卖乖,难得见越顷对此事好奇,她怎能轻易说出来,想着越顷必然会因此苦想半天,她的心情就轻快起来。   越顷也不是第一次被朔雪吊胃口了,他并不追问,只是继续端详这些花花草草。   朔雪见越顷不发问,只好没趣的说:“我们兰台令大人果然如传闻那般,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行了,朕告诉你吧,这宅子是时悠帮我出面用低价买下来的。据说宅子的主人是时悠的好友,所以朕没花什么钱,顶多半年的例银没了而已。所以朕没有骗你呀,这宅子就是朕买下来的。”   越顷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时悠的一份助力,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对朔雪说:“陛下是打算用这宅子吸引那些穷酸书生,然后再把他们笼络到手下,为陛下所用?”   “你只说对了一半,朕不是要笼络他们。我已经派人暗中调查了哪些人已经通过贿赂来取得内定的会试名次,梁右丞不愧是老狐狸,你知道会试第十名需要多少银子吗?”朔雪比了一个数。   越顷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兢兢业业为怀熙帝铲除贪官污吏,所有的辛苦却被梁文搅乱,要不是证据还没拿在手上,他真恨不得立刻提刀去杀了梁文那个老贼。   “越顷,不会太久了,等会试一结束,朕就要亲自斩杀梁文,这几日你最好避一避风头。”朔雪握紧了拳头,脸上却要保持微笑。   “臣明白了,明日臣会加派人手保护陛下安危……”   “这帮举人还不至于蠢到要在青衣巷闹事,你就安安心心休息几日吧,等梁文一倒,你还有的忙呢。”   次日,京城中前来参加会试的举人大部分都来到了青衣巷的云府。   守门的两名家丁生得凶神恶煞,人高马大,他们一一检查举人手中的请帖,没有请帖的一律不得入内。   云府门前排起了长龙,大家都有秩序的排队入内,不敢大声喧哗,不敢强行闯入,因为最初试图闯入的两人已经被家丁扔了出去。   钟三和苏离不停地徘徊,眼看着赏花宴就要开始了,他们却因为没有请帖而无可奈何。   “钟兄,这可如何是好?”   “唉,我也没办法,你也听说了,亭晚兄被陛下召到皇宫养伤,这几日我都见不到他。没有亭晚兄,我也拿不到请帖。”   “这也真是,会不会是云归姑娘弄错了,上次她还夸过你的词作,怎么会把你我的请帖给漏发了呢?”苏离跟钟三是在京城相识的,因为二人志向相投,便相约高中之后一起入仕。   云府的赏花宴从另一个侧面来说就是会试的风向标,要想知道会试有哪些举人能够中榜,就看是哪些人参加了赏花宴。   这个消息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看这些排队的举人,大多都是某州名列前茅的佼佼者,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钟三和苏离的焦躁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一辆普通的马车忽然驶进了青衣巷,稳稳停在云府门前的榕树下。   一名清丽动人的姑娘下了马车,她没有去看那些排队的举人,径直走向了守门的家丁。   钟三和苏离定睛一看,急忙跑了过去。   “姑娘,姑娘请等等。”这位不就是那日云归姑娘身边的侍女吗?钟三可管不了那么多,他要试试运气。   灵珰回头,哑然道:“二位是?”   “在下钟三,这位是苏离兄,姑娘可还记得那日我们在上官府,云归姑娘也在场。”钟三急切的看着灵珰,希望灵珰能想起来。   其他人对钟三和苏离窃窃私语起来。   “那不是钟七变吗?怎么他也来了?”   “对啊,难道他没有请帖?”   “我说呢,不是说他很清高自傲,谁都不放眼里吗?这下却眼巴巴的求着要进去,我看他是想中榜想疯了吧。”   “哼,不就是会写几句艳词,还以为自己是大才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   钟三一字不落的把这些话听了进去,他忍住胸中的怒气,继续对灵珰说:“不瞒姑娘,我跟苏兄非常仰慕云归小姐,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就已经足够。还望姑娘通融一下,破个例让我们进去观摩观摩。”   苏离的脸都白了,他跟钟三不同,他是书香世家的少爷,最看重脸面,而钟三不过是穷苦的书生,就算胸中有几两墨水,又怎能如此厚颜无耻的求人家通融?这种事情,他无论如何都做不来。   耳旁是其他人的嘲讽,苏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要是他早知道钟三会做出这个举动,他一定不会跟来的。   “钟兄,我……”   “我想起来了,原来二位是时公子的朋友,既然是时公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家小姐的朋友,二位请随我来,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钟三大喜过望,他拉着苏离对灵珰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今日之情他日必定相报。”转头又对苏离说,“苏兄,我们快进去吧,说不定亭晚兄在里面等着我们呢。”   苏离被钟三硬拉进去了,他臊红了脸,决定在宴会中要假装不认识钟三,实在是太丢人了!   云府的布局雅致非常,俘获了所有举人的心,当他们看到花园中那一株株争相斗艳的奇花异草时,所有的心思都扑到了上面,有的开始吟诗,有的开始作画。   穿着飘逸如仙子的侍女们为他们拿来笔墨纸砚,悠扬的琴声从远处传来,更添三分儒雅意境。   一时间才子佳人穿梭于人群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美酒佳肴源源不断被端上来。   钟三被此情此景所感染,急忙叫来侍女为他研墨,他大笔一挥,在宣纸上写下了一句诗。   苏离见钟三又要开始卖弄,急忙找了一个借口就去别处了。   钟三也不恼,此刻他只感觉文思泉涌,刚写完一句,又接着写了下一句,很多人路过他身边,不由得驻足观看,渐渐地,他身边就围了一圈人,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啧啧称奇。   朔雪扮成侍女模样,见大家都凑在了一起,不由得也去看了看。   灵珰寸步不离的跟着,就怕朔雪被这些文人碰到。   “想不到这钟七变居然还有两把刷子。”   “否则时少爷也不会请他去府上做客了吧。”   朔雪看了一阵,退了出来。“下一个节目可以开始了。”   于是原本都在看钟三写诗的人都听到一阵箜篌声,伴随而来的是白色的烟雾自脚下弥漫开来,一队天仙似的舞女踩着乐声款款而来,她们的舞姿优美动人,都用轻纱蒙面,一双眼睛十分勾人。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跳舞的姑娘们移动,因为烟雾的效果,那些舞者好似踩着祥云,随时都会飞走。偶尔一个秋波送来,都能酥到一大片的文人墨客。   她们身上独有的香气更是令人欲罢不能。   苏离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第一次觉得京城的姑娘原来都这么美,这么娇媚可人,那些乡下丫头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一曲舞罢,众人还回味无穷。   朔雪满意地看着这些人的反应,吩咐灵珰:“第二个节目。”   跳舞的姑娘们散去之后,小湖中央多了一艘独木舟,独木舟上有一名戴面纱的女子,她轻声吟了一首诗,声音清越如山涧清泉,众人都想看清楚此人的容颜,忽略了诗的内容。   “请有缘人对出后面两句诗吧。”   全场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女子说了什么。   钟三站出来,说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女子慢慢站了起来,揭开面纱,面纱下是一张秀雅姣好的年轻脸庞,“小女自愧不如,当以自罚三杯。”   独木舟缓缓驶向岸边,那女子走近凉亭,候在凉亭的侍女从玉壶中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当女子正要喝下时,钟三疾步上前:“姑娘且慢,就让钟某替姑娘饮下此杯吧。”   灵珰悄声对朔雪说:“那钟三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朔雪微微一笑,“开始第三个节目吧。”   忽然有很多戴着面具的人窜了出来,他们手里都有一个箭靶,箭靶把小湖围成了一个圈,灵珰这时才出声道:“各位,方才的两个节目不知大家还看得是否尽兴,现在我们来玩一玩动手的游戏吧。会试在即,诸位都是大夏的人才,不知谁有兴趣试试这个?中靶者要是能得我家小姐青睐,说不定我家小姐就直接把你举荐到朝中了。”   这个诱惑可谓十分巨大,不用花一分银子,就能当官?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灵珰的话一说完,所有人都跑去抢弓箭和箭了。   有的人为了抢箭甚至打了起来。   “你抢什么,你不是已经交了钱了吗?”   “交了钱又怎样,比我给得多的多了去,万一没轮上我呢,有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多争取一下。”   “你放手放手,梁大人不是说要给你官职了吗,你还抢什么,把箭给我。”   “傻子才放手呢,梁文那个老狐狸你又不是不知道,谁知道他许诺过多少人啊!”   “哈哈哈哈哈,我射中了!”   “我也射中了!”   ……   场面变得十分混乱,没抢到的人把箭靶都推到了湖里,射中的人就跟那人打了起来。   灵珰正要询问朔雪是不是要制止时,朔雪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好戏才刚开始呢。”   人的欲望一旦被激发出来,就会变成恶鬼,他的本来面目也会随之暴露。   朔雪就是想看看,这些被利益熏心的人能自相残杀到什么地步。   大夏不需要这样的人,她需要的必须是像越顷那般对她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   但凡踹怀异心的,她都要将他们扼杀在会试之前。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让钟三和苏离也进来呢。”   “陛下,臣看那钟三急得脸都红了,便心一软,让他进来自个儿瞧瞧。”   “你做得对,但凡进来的,清者自清,他若真有那心思,自然也会被其他人一块儿拉进十八层地狱,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回来更新啦。差点把人名都忘光啦,相信你们也跟我一样。。。。 日更,周六我调整一下更新时间就改成每天早上更新。 ☆、审判      没多久,场面越发的混乱,很多举人都掉入了湖中,那小湖最深处也不过两米,但很多举人都不懂水性,他们死命在湖中扑腾,叫声相当惨烈。   而没落水的人,不是在争夺弓箭就是在厮杀对骂,哪里能顾忌落水之人。   灵珰见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人命了,只好请示朔雪是不是要救人。   “让侍卫们都进来吧。”   灵珰做了一个手势,埋伏在外面的侍卫都冲了进来。   “把这些人都给我抓起来,一个都不放过。”禁卫军温统领一声令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些举人都被绑到了一起,扔到空旷之地。   众人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有人脑子还不清醒,一直嚷嚷并破口大骂禁卫军。   “快解开我们 ,你们是谁啊,知不知道我们都是举人,是陛下的门生,你们这样是犯法的!”   温统领提刀走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冷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知道站在你们面前的人是谁吗?还不见过陛下!”   花园一片死寂。   大家都看向侍女装扮的朔雪和站在朔雪身边的灵珰。   不知谁笑了一声,又大叫道:“哈哈哈,今日我只知是云府的云归姑娘请我们而来,却不知道陛下是谁。而你又是谁,你冒用陛下之名捆绑我等,我们可以联名告你对举人滥用私刑,你……”   那人话还没说话,就见温统领高举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牌说道:“睁大尔等的狗眼看清楚了,我乃陛下任命的禁卫军统领,站在你们面前的就是当今陛下!”   有人一眼认出了温统领的鱼符,吓得大惊失色,不等禁卫军动手就以额触地不停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陛下饶命……”   其他人谁还敢质疑,纷纷跟着那人高呼“陛下饶命”,花园里哀哭声一片。   朔雪嫌他们吵,于是对温统领说:“先把他们都带去大理寺吧,灵珰你跟着一块儿去,那些自投罗网好好审问,务必让他们交出证据。”   灵珰领命应是,看着那些脸色惨白的举人都一脸绝望的样子,她就觉得解气。   “温统领,麻烦你们了。”   “为陛下办事,温某自当尽心尽力,”温统领又对那些侍卫说,“都带走!”   人群中的钟三终于慌了,他挣脱侍卫跑向朔雪:“云归姑娘……不,陛下,陛下,我是无辜的呀,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陛下别抓我,亭晚兄可以作证,陛下,陛下……”   朔雪面无表情的看着钟三:“钟公子不必着慌,清者自清,你就当时去大理寺看看好了,说不定中榜以后你还有机会任职大理寺呢。”   于是钟三被温统领踢了一脚膝盖,直接拖走了。   竟然敢当面冲撞陛下,没有当场刺杀就已经是这小子的万幸了。   原本喧闹的花园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有婢女进来收拾残局,朔雪揉两人揉眉心,叹了一口气:“朕先回去了,你跟过去看看。”   灵珰送朔雪上马车后才自行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卿胡翡翠正在感叹终于可以休息一段日子,就有人禀报说是温统领捆了一大批人丢在了门口。   “温统领?他怎么会来我们大理寺?”   “不知道啊,他说是来给我们送活儿干的。”   胡翡翠急忙出去,一堆黑压压的人挤在门口,嘴巴都塞了一块布,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文弱书生。   温统领黑着一张脸,似乎没打算解释一下。   胡翡翠擦擦额头的汗,上前说道:“不知温统领是什么意思,这些人都犯了什么罪,还需要您亲自押送来。”   举人们呜呜一阵哀嚎,胡翡翠更是头大。   “好了好了,先把他们都关押进牢房。”胡翡翠琢磨不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只好先这样做,想必这里头还有陛下的意思。   于是大理寺的狱卒们把这些举人都关进了牢房。   灵珰乘坐马车到大理寺,正好看到胡翡翠对着温统领唉声叹气。   “胡大人,温统领没跟您解释吧,这些都是今年前来科考的举人。”   胡翡翠顿时醍醐灌输,卖官鬻爵的事情她不是没听说过,就是不知道温统领是从何处得到消息的,竟然能把这些人都抓了过来。   “我明白了,多谢灵大人解惑。”   灵珰笑道:“我此番前来,是奉陛下之命,协助胡大人破案的,胡大人请。”   “灵大人请。”   二人一前一后入内,温统领完成任务,就率领他的禁卫军回皇宫复命了。   紧挨着大理寺的兰台官员们都趴在墙头,等温统领他们离开后,才从墙上下来。   杨御史说:“这是怎么回事啊,温统领怎么把那些举人都抓起来了。”   “这些人都被抓了,那还有谁去考试?”   “我看呐,定是陛下查出了什么。”   “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准备好吧,估计后面会有很多官员等着我们搜集证据去弹劾呢。”   十几位御史不约而同的点头,每次朝中有什么大案,最后忙碌的必然是他们兰台。   灵珰回到皇宫后,已是傍晚。   “陛下不知,那些穷酸书生倒是有几分骨气,硬嘴不招。他们也不打听打听胡大人的来历,后来逼得胡大人下了狠手,才都乖乖招了。”   朔雪问:“哦,可又是那招挠脚板心?”   “胡大人的手段陛下又不是不知,谁能忍得了那种痒得快笑死的折磨。”   “那钟三呢?”   “钟三没有参与此案,他的确是清白的,后来胡大人就把没有罪的都放走了。”   朔雪吃了一块荷叶糕:“兰台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杨御史他们已经把相关涉案官员的证据都收集好了,只是梁文老贼的直接证据却没太大进展。”灵珰的语气里充满了一点无奈。   “不必担心,大不了我们直接从官员身上入手,总能逼出来。”朔雪成竹在胸,一点都不担心。   而梁文那边也听闻了大理寺的动静。   “大人,怎么办啊,那些书生一定会把我们找出来的。到时候,到时候陛下一定会把我们捉去审问……”   梁文笑了一声,温声道:“张大人别担心,只要你们不说,陛下也拿你们没办法。”   “大人,胡翡翠的手段您还不知道吗?就算我们不想说,只怕到时候也挡不住胡翡翠的逼供呐。”张大人冷汗涔涔,他完全没料到事情会败露在今年这届举人手中。   梁文用茶盖拨了拨茶杯,冷声道:“是吗?其实死人是不会招供的,不知道张大人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张大人惊声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一把匕首插入了张大人的腹中,张大人死死抓住梁文的手,眼睛里是难以置信的绝望。   “来人啊,把事情做得干净一点。”梁文用手绢擦了擦手,又把脏了的手绢丢到地上。   屋顶传来一阵声响,梁文对外面吩咐道:“让人把这里弄干净,地毯也换一换。”   很快有四名婢女进来,两名把已死的张大人抬了出去,两名换地毯,很快花厅里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半夜,朔雪睡得迷迷糊糊的,忽听得灵珰不停的叫她:“陛下快醒醒,出大事了。”   “怎么了,要上朝了吗?”   灵珰道:“陛下,那些收受贿赂的官员都自缢身亡了!他们还写了罪书,说卖官鬻爵都是他们自己做的,跟别人无关,陛下,这可怎么办啊。”   朔雪彻底清醒过来,她披上大氅,想了想道:“梁文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有动静,就好像不知道发生了此事一样。”   朔雪咬了咬嘴唇,眼里充满了恨意:“好,很好,梁文竟然敢当着朕的面杀人灭口,她是笃定朕拿她没办法吧。”手里的锦被一角死死拽成一团。   灵珰也恨得牙痒痒的:“谁能料到这梁文竟然敢做到如此地步!陛下,您何不直接下旨杀了她!”   “不是我不想杀她,她在朝中党羽众多,盘根错节,要是不能用证据逼死她,朕就会名不正言不顺,其他中立派如何会对朕心服口服?朕要的是大夏十二州的官员都归顺于朕,而不仅仅是杀梁文。梁文死了,他的党羽也必须连根拔起。”   “是臣思虑不周。”   “明日再看看吧,什么时辰了?”   “陛下差不多卯时了,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上朝了,您再睡一会儿吧。”   “我也睡不着了,帮我洗漱换衣服吧。”   朔雪洗漱妥当,眼睛下面有些乌青,灵珰想用粉给她遮一遮。   “不必了,你还怕朕在气势上输给梁文吗?陪朕去走走吧,让朕好好想想……”   “陛下,越大人求见。”外面的宫女禀报道。   朔雪和灵珰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越顷一听说梁文的党羽都自缢身亡后,第一时间就赶来了皇宫。   茶杯里的茶冒着袅袅热气,对面的那张脸似乎朦上了一层轻纱。   “越大人,先喝一杯热茶吧,这么着急赶来,朕还以为是越家出什么大事了。”   越顷刚端起的茶杯又放了下去:“陛下,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句话,难道您不知道京城的那十几桩命案吗?”   “当然知道,否则越大人进宫,可没那么快见到朕。”   越顷如何不知道朔雪为了收集证据,费了多少心思,他根本不敢去想当朔雪知道这件事情后,心里该有多么的愤怒。   “陛下,既然梁文都不打算给您面子了,就请让臣代陛下去梁府宣旨吧。”越顷说罢就跪了下去,那沉闷的声响直接撞在了朔雪的胸口上。   朔雪扶起越顷,直视他的眼睛:“朕若直接下旨杀了梁文,那朕跟梁文还有什么分别?难道朕已经无能到要让你当刽子手了吗?你真是急糊涂了,就算这些官员死了,我们也还有别的证据。”   越顷只感觉朔雪的手碰过的地方在发烫,一旦遇到跟朔雪相关的事情,他就容易失去理智。   “对,证据,杨御史那儿还有证据,明日我们就直接对梁文发难吧,梁文一日不除,臣就一日不安心。”   朔雪忽然感觉没那么生气了,因为每次出什么事情,总有另一个人比她更生气。   “越顷,灵珰有没有说过你。”   越顷怔住:“说什么?”   “说你是朕的受气包呀,朕都不着急,你说你急什么呢。难道梁文还会胆大到派人来杀朕……唔……”   越顷伸手捂住了朔雪的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在听到“杀”字从朔雪口中说出来那一刹那,他竟然害怕会随时失去她一样。   “陛下,别说,别这样说,要是陛下出什么事,臣、臣……”说到后面却不知如何开口,越顷慌乱的放开朔雪。   御书房有片刻的寂静。   朔雪轻轻笑了笑,转而说道:“你这么早进宫,饿了吧,等会就是朝会了,不如跟我一块儿吃些点心?”   她没有在越顷面前自称朕,而是自称我。   越顷点了点头,他为自己的冲动感到不好意思,剩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两人安静的用完了早餐,十分有默契不再提梁文。   上朝前,朔雪对越顷说:“以后别说那些傻话了,你的命是你的,不是朕的。朕的命只能是天下人的,你不必为此负担什么。”   十几名官员一夜之间全都自缢身亡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朝堂上,官员们因为此事而争论不休。   大理寺卿胡翡翠说道:“陛下,这些官员都参与了卖官鬻爵,收了举人的银子,却都在一夜之间死掉,尽管他们都说自己是自杀的,但臣认为此案件疑点多多,还望陛下彻查。”   “胡大人,您这话似乎暗含深意啊……”   龙椅上的朔雪一直安静的听着他们的争论,不管他们说得多么激动,也没有加入讨论的意思。   而梁文至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站在队列中,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保皇派们看向梁文的眼神,炙热得都快能把梁文灼烧成无数个洞。   等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朔雪才道:“都说完吗?那么就请光华楼的苏圆圆姑娘来说说吧。”   梁文的脸终于有表情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宫殿门口,看着苏圆圆一步步踏进大殿,那脚步声就像一把尖刀踩在她的心上。    ☆、故人归   苏圆圆进来后,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她的身上。   有的官员窃窃私语,在猜测苏圆圆的身份,有的大臣认出了苏圆圆,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大概他们谁都想不到,怀熙帝会把光华楼的琴师给宣到德政殿来吧。   朔雪说:“诸位的疑惑朕很清楚,请诸位爱卿静一静,让苏姑娘给我们说说那十几名官员是怎么死的,又是因何而死。”   梁文到底是按捺不住了,她马上出列,说道:“陛下,苏姑娘乃红尘女,如何有资格在朝堂上妄加议论朝政……”   朔雪打断梁文:“梁大人,要是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妨说一说?否则就不要打断苏姑娘的话。”   梁文分明是在忍着心中的怒火,她强笑道:“是臣太激动了。”然后回到了队列之中。   祝有光看了梁文一眼,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梁大人莫不是做贼心虚?”   换来梁文的一记白眼。   苏圆圆先对朔雪行了一个跪拜之礼,这才不卑不亢的说:“陛下,民女虽是光华楼的琴师,自知身份卑微低贱,但从来不曾妄自菲薄。不瞒陛下和各位大人,昨晚的案件,民女确实对真相知晓一二。若非此事人民关天,民女也不会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来皇宫。   陛下,今日民女所言,如有半句谎言,民女甘愿天打雷劈,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苏圆圆对天做起誓状,她的双目圆瞪,恶狠狠地看着梁文,直看得梁文背上窜过一阵寒意。   朔雪道:“苏姑娘有话不妨直说,朕跟各位爱卿都可以为你的话作证。”   苏圆圆又拜了拜,才把事情的头尾徐徐道来。   原来苏圆圆五岁那年,她的父母都病逝,她流落街头卖身葬父母,被梁文遇到,梁文见她可怜,就带回了府中,教她琴棋书画,没想到苏圆圆在琴艺上颇有天赋,很快便学会了教习师傅的所有技艺。   梁文见苏圆圆是可塑之才,就动了心思,把苏圆圆培养到十三岁,就送她去光华楼,替梁文从恩客中搜集各种信息和情报。须知,逛花楼的都是些鱼龙混杂的人,比起酒肆,花楼更能探听朝中官员的辛密。   于是苏圆圆为了报答梁文的恩情,就开始在光华楼搜集梁文需要的信息。久而久之,苏圆圆想到自己知道了这么多机密,到时候少不得会被梁文灭口。为了以防万一,她就开始搜集梁文的罪证。   大概梁文也不知道,自己培养出来的探客,还会留一手。   梁文为了搜刮敛财,不仅开了地下钱庄洗钱,还会授意其他官员私下售卖官职,官职有小有大,价格也是高得离谱,这些都是暗中进行,并且每次都会在会试期间进行交易,没有切实证据是很难查出来。更何况,梁文售卖的官职都是外省的官,一旦外放之后,要查就更难了,因此这批买卖进行了十几年,就连先帝神武帝都没有觉察。   梁文每次都做得很隐秘,而且她不会亲自参与,都是暗中授意其他官员去帮她敛财,洗黑钱,她自己倒是把一切推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今年那些举人自己露出了马脚,逼得梁文自断羽翼,恐怕事情还不会败露得那么快。   “……梁大人曾说,陛下没有证据,不敢对她如何,大不了她直接辞官归隐,反正那些钱财也够她花大半辈子。她的退路都留好了,从来不惧怕陛下能拿她如何。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彻查。”说完苏圆圆就跪了下去。   兰台杨御史问:“苏姑娘说了这么多,不知可有证据?”   苏圆圆从衣袖中拿出一块绢布说:“这块布上的钱庄都是梁大人的地下钱庄,只要陛下派人将钱庄的掌柜宣来问一问,所有的明细自然一目了然。”   有宦官将那块绢布呈给朔雪,上面所列的钱庄多达十几家,有两三家朔雪还经常路过,怪只怪梁文的手段太老辣,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   众位大臣听完苏圆圆的话,都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要论老奸巨猾,恐怕无人能敌梁文。   朔雪看完后走下御阶,来到梁文面前,她把绢布扔到梁文身上道:“梁大人,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辩解的?”   梁文轻轻一笑,说道:“陛下好手段,臣自愧不如。臣已经无话可辩解,要杀要剐,请陛下自便。”   朔雪拍了拍手,脸上的神色不知是喜是怒,她道:“胡大人,剩下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大理寺卿胡翡翠令命道:“臣领旨。”   梁文被温统领带了下去,朝堂里各位大臣不停在议论。   朔雪回到御座上,对苏圆圆道:“苏姑娘,你此番能大义灭亲,朕甚是欣慰,虽然之前你替梁文做了许多见不得光之事,但到底也非自愿。今日你揭发梁文,除掉了朝中的一位心腹大患,朕甚感欣慰,你也算是将功抵过了。以后你可以不必再待光华楼,朕会替你除去乐籍,恢复良民之身,不知苏姑娘可还有什么愿望,朕可以给苏姑娘一个机会。”   苏圆圆拜地不起:“陛下,民女不要金银珠宝高官厚禄,只求能够做时悠少爷身边的丫鬟,伺候他一辈子。”   朔雪一时语塞,她顿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个恐怕朕无法做主,只要上官大人和时悠愿意就行。”   上官蓉马上出列道:“陛下,苏姑娘才学胆识过人,要是让她委身做时悠的丫鬟,未免太委屈了,臣以为,时悠也不会答应的。不如陛下再问问苏姑娘想要什么。”这便是委婉拒绝了。   倒不是上官蓉看不起苏圆圆的出身,而是上官蓉清楚苏圆圆想要的绝不是只做丫鬟那么简单。   “苏姑娘还是再考虑一下吧,三天后想好了你可以直接进宫来找朕。”   苏圆圆知道朔雪只怕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善后,当下拜谢朔雪之后就离开了皇宫。   苏圆圆一走,诸位大臣讨论起来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朔雪命胡翡翠彻查跟梁文走得近的那些官员,凡是涉嫌贪污受贿,洗黑钱卖官的,统统都要重罚,轻者降级,重者外放到穷乡僻壤做官。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听到梁文的名字都避之不及。   于是整个早上都是在商议梁文案,由于距离会试已经没几天,忽然出现了这么多涉案的举人,为了保证会试的公正公平,朔雪下令把会试的条件减低,之前州试的前七十名才能参加会试,现在扩大的范围,州试前一百名都能前来参加,这样一来,弥补了许多空缺。   会试的时间也往后推了大半个月,到时候直接就在皇宫的文曲殿进行统一的考试,由朔雪当场出题,一场定成绩。   此举一出,有人欢有人愁,因为这样彻底杜绝了作弊的可能,而且阅卷官也是会试当天才随机抽出来,就算有人想再贿赂阅卷官,也完全没办法了。   至于已经被关在大理寺的涉案举人,则取消今年的会试资格,五年后才能有机会重新来过。   会试的事宜商讨完毕,已经是下午了。   诸位大臣抱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回家吃午饭,朔雪因为起得早,也不留他们在皇宫吃午饭了,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胡大人,梁文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胡翡翠道:“陛下,此乃臣分内之事,明日臣会把梁文的罪状一一列出来,陛下该如何定罪就如何定罪。”   轰动京城的梁文案一出来,京城大街小巷都在热议。   还有说书的把梁文如何贪污受贿的事迹搬上台面,说得绘声绘色,吸引了一大批听客前来。   第三日,梁文被下令在午门斩首。   拉着梁文的囚车路过之处,百姓纷纷向囚车里的梁文扔烂菜叶和臭鸡蛋,他们大喊着梁文是贪官败类,老奸巨猾,不知毁了多少举人,不知贪了多少百姓的血汗钱。   围观的百姓把午门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直到梁文的人头落地,相关官员被降职的降职,外放的外放,梁文一党全都在这件案件当中落马,大快人心。   很多百姓都放鞭炮以示庆贺,他们只知道贪官倒了,这是值得庆祝的事情,不管这贪官是不是贪了他们的钱财,那都不重要了。   那日苏圆圆进宫去找朔雪,还是请求去时悠身边当丫鬟。   “苏姑娘,既然你如此执意,为什么不去求时悠呢?”   苏圆圆回答:“时少爷他不肯。”   “既然时悠不肯,要是朕用身份压他收下了你,你觉得他自当如何?”朔雪很清楚时悠的性格,不想要的,就算强迫他要,他也不会要的。   苏圆圆咬着嘴唇,模样很是楚楚动人。   “苏姑娘,不如这样,朕许你的愿望可以让你保留着,以后你想清楚了再来问朕要。”   苏圆圆走后,灵珰问:“陛下,这苏姑娘不是喜欢上时少爷了吧。”   “你问朕,朕去问谁。”   灵珰道:“反正臣知道时少爷是不会看上苏姑娘的,虽然不知道时少爷用了什么办法说动苏姑娘揭发梁文,但想必时少爷为了布这个局,也花费了不少心思吧。”   朔雪叹了一口气,“过几日便是会试了,我想去看看父亲,你陪朕走走吧。”   主仆二人仍然乘坐马车从信阳门经过朱雀大街前往靖忠侯府。   在朱雀大街的十字交叉口,很多百姓都堵在路口议论纷纷。   车夫停下马车道:“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路口被堵住了。”   灵珰扶着朔雪下马车,走到前面打听:“怎么大家都堵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一位老者道:“姑娘有所不知吧,我听说啊,等会恩威将军就进城了,大家都想看看恩威将军威风的样子呢。”   灵珰道:“恩威将军进城?难道不需要先通报陛下吗?她怎么可以直接就进来了!”   老者并不知道灵珰她们的身份,更不知道镇守塞外的武将若要回京,是必须先通过皇帝的同意,还不能携带兵器和部下。   “哎呀,你怎么能这样说,要是没有恩威将军,边塞早就民不聊生了,将军的忠心我们大伙都能看见,难道她回京,还需要陛下批复吗?陛下要是不信任将军,还能让她镇守边关?”   灵珰还想反驳,被朔雪拦住:“我们绕道走吧。”   “陛……小姐!绕什么道啊!这里又不是她赵家的地盘啊!”   “灵珰!”   朔雪的大呵声引来很多视线,灵珰紧紧咬着嘴唇,一脸不甘的走回去对车夫道:“绕道绕道!以后我们都不要走这条道了,省得看见心烦的人。”   朔雪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人群中,越妍琰拿着越顷刚买来的糖葫芦,指着对面的马车说:“叔叔,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陛下。”   越顷抬头,对面的马车正好掉头走了,他认得那马车,刚想跑过去追上,忽听得人群中欢呼:“恩威将军回京啦!恩威将军回京啦!”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没有更新,咳咳。继续日更,日更 ☆、诉钟情      伴随着百姓的欢呼声,朱雀大街的一头出现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一匹骏马高大威猛,头戴金黄色的盔甲,露出一双马眼,端的十分威武。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还是马背上的那人,她身穿银色铠甲,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放在腰间的宝刀上,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上微微含笑,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敢轻易直视。   想来此人便是镇守边塞多年的恩威将军赵冰清了。   赵冰清所到之处,百姓们都主动停止了欢呼,跟随在她后面的是一名儒雅男子,他骑着一匹雪白的马,眼睛里只有前方的赵冰清,那缱绻的目光十分明显,外人一看就知男子跟赵冰清的关系非同寻常。   白马后面还跟了两片骏马,后面就是一队二十人左右的士兵,他们举着长矛,步伐一致的跟着前方的马儿。   一队人马不仅显眼,还非常的威风凛凛,围观恩威将军的百姓几乎排到了安亲王府,这排场,简直比上官府的时悠回来还壮观。   赵冰清并未料到会有这么多百姓夹道欢迎她,她的马儿行至十字交叉路口时,她眼尖瞧见了一位熟悉的身影,于是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对那人拱手道:“越大人,好久不见,想不到我们能在街上遇到。”   越顷拱了拱手,客气道:“将军此番回来,想必是给王爷过寿的吧。今日能遇见,实在是很巧,越某还有事情在身,来日再找机会给将军接风洗尘。”   “越大人慢走。”   “告辞。”   坐在白马上的儒雅男子怔怔的看着越顷在人群中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他才慢慢打马走到赵冰清的身边:“将军,这位就是您常提起的越大人?”   “是了,你难道忘了?当时陛下跟越大人因为兴趣相投,经常书信往来,你还为此吃醋。”话到这里,不免要揭人伤疤,赵冰清转而道,“这些年,若没有越大人,陛下只怕不会走得这样顺,听说越大人能够自由出入宫闱,这些全拜陛下对他的偏爱。”   偏爱?孟珩喃喃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满嘴苦涩,连心都是苦的。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皇位之上那人的心上人,什么时候,她身边已经换了别人。   “我们先回去吧,明日我会进宫看看陛下,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孟珩道:“我是一介草民,身份卑微,不能陪将军进宫面圣了。”   赵冰清也不介意,她点点头,继续策马前行。   朔雪和灵珰绕了道来到王府。   看门的守卫都没料到怀熙帝会突然造访,急的就要去通报,被朔雪拦下:“行了,朕又不是外人,不必惊动他们了。朕只是来找父亲的,我们自行进去即可。”   主仆二人挑了一条人少的小径来到王瞻的院子。   今日天气晴朗,王瞻坐在大树下的石桌上烹茶,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书僮回来了。   “时少爷已经送走了吗?”   “父亲,什么时少爷,你也不看看是谁来了。”朔雪一见到王瞻,心里的那股抑郁就消散了,。   王瞻没料到朔雪会来,他放下手中的茶具,迎了上去:“陛下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朔雪嗔道:“父亲,您要是再不改口,我这就回去了。”   灵珰在一旁看他们父女二人相互打趣,只是跟着笑,她还担心朔雪会被刚才的事情影响,看来是她多虑了。   王瞻把茶壶放在小碳炉上煮着,朔雪拉王瞻坐下,让灵珰帮忙看着茶壶。   “父亲,您刚才说时少爷,是悠哥哥来过吗?”朔雪见王瞻的气色比上回好多了,不禁替王瞻感到高兴。   王瞻道:“对,他给我送了一些各地的茶叶,我们聊了一会儿,他就回去了。”   “悠哥哥最惦记您啦,只给您送,我却一两二两都得不到,真是偏心。”   朔雪故意撒娇,惹得王瞻开怀大笑。   “可是刚才我从他的谈话中,怎么处处听到的都是关于你的事情。”   朔雪好奇道:“悠哥哥说我什么了?”   王瞻看了朔雪一眼:“你不知道自己去问嘛,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朔雪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说话,小女儿的情态必露,哪里还有女皇的气势。   “那我不问了,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   王瞻但笑不语,他拨了拨碳炉,茶壶里的水已经烧开了。灵珰揭开盖子,咕咕热气冒了出来,她用一块毛巾包裹着手柄,将茶壶放在了石桌上。   王瞻道:“我来吧,难得今日你们来,怎么还能让你们给我沏茶呢。”   朔雪素来被灵珰惯坏了,故意使坏把茶叶多放了一些在瓷杯里,引来王瞻的不满,手背被王瞻拍了一下。   “陛下,你若是故意捣乱,就别怪我下逐客令了。”   朔雪这才老老实实地坐等喝茶。   王瞻一边沏茶,一边说:“我听说时悠在宫中也小住了一段时间吧,你也年纪不小了,什么时候才肯纳凤君。”   朔雪万万没想到王瞻会催她,以往都是其他人催她,王瞻是不会说这样的话,今日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父亲,我才十八呢……”   “你母皇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好了好了,我知道,大姐二姐都出生了嘛。可是这种事情,您急我,也没用。一个巴掌拍不响,难道我要随便拉一个人过来当凤君吗?”朔雪说得自己都心虚。   王瞻笑道:“你看你,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今日是很认真的想跟你谈一谈,我觉得其实时悠这孩子很合适,他跟你青梅竹马,品行家世都是上上乘,你对时悠……”   朔雪打断王瞻:“父亲,怎么连您都这样说,悠哥哥固然好啦,我也不否认他适合凤君之位,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说实话,我跟他反而有点不熟了。”就好像两人之间多了一点什么东西,已经不再像从前,想说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的说了。这份认知令朔雪有点难过,否则今日她也不会出来散心了。   王瞻把茶杯放到朔雪面前:“时悠游历多年,你们这么久没见,自然应该好好叙旧,熟悉熟悉,难道就因为这样,你就把以前的情分都忘了吗?”   朔雪道:“我才没有忘记,悠哥哥说过的那些坏话我都还记得呢。”   王瞻道:“好了好了,怎么开始数落时悠的不是来了。你们这些年不是没少通信吗,现在见面机会多了,就不要整天待在御书房忙朝堂上的事情,该为自己想想了。”   朔雪道:“写信是一回事,但是见着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瞻道:“我知道,你也就跟越顷这孩子话多。”   “我们谈的都是公事,才不是父亲想的那种话呢。”朔雪又在心里加了一句“何况越顷那呆子也不会说别的话了”。   父女俩一边喝茶一边闲谈,絮絮叨叨的,就像寻常人家的父女话家常那般。   灵珰不时添一些银碳,或者茶水,只安静站在一旁。   偶尔一片叶子落到石桌上,被朔雪轻轻拂去。   在王瞻的谆谆教导下,朔雪表示会回去考虑考虑凤君人选一事。   眼看一个下午就要过去,朔雪拜别了王瞻,又悄无声息地从小径离开了王府。   回宫的路上,朔雪托着腮问:“为什么父亲只提悠哥哥,却没提越顷呢,难道父亲不喜欢越顷?”   灵珰道:“陛下,您以前不是说越大人不适合吗?”   朔雪沉吟道:“可是父亲说,要找一个能陪朕说话的男子,很显然朕跟越顷说得更多。”   “陛下,您是女皇呀,每天跟越大人商讨国事,自然会说得多,我看分明是您在说,越大人只是在一旁听。”   朔雪语塞,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也不知道越顷每天听她说那么多,烦不烦。   马车路过越府时,朔雪忽然让车夫停车。   “陛下,您要去找越大人吗?”   朔雪提着裙摆就冲进了越府,越府的守卫一看是怀熙帝,还来不及行礼,朔雪已经跑进垂花拱门了。   一路上,朔雪所到之处都是鸡飞狗跳,越老太君听说怀熙帝来了,吓得摔坏了手中的茶盏。   但朔雪才不管这些人有多惊讶,她熟门熟路的跑到了越顷的院子,远远地就开始大喊越顷的名字。   “越顷,越顷你在不在,快出来——”   她跑得太着急,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幸而有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越顷神色复杂的看着朔雪,明明刚才听到朔雪的声音时,他还难以置信,在见到朔雪向他跑来后,那份喜悦好像一颗烟花,就那样毫无征兆的炸裂成无数碎片,耀眼而夺目。   朔雪身后响起越老太君的声音:“陛下,陛下大驾光临,老身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越顷等朔雪站稳了才放开她,“陛下,您找臣何事。”   朔雪踮起脚尖悄悄在越顷耳畔说了一句话。   温热香软的气息铺天盖地钻进越顷鼻尖,好像世间最淳厚的美酒,令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朔雪说罢还等着越顷回答呢,没想到越顷呆呆地,“越顷,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朕说的话?”   越顷脸一红,摇摇头。   朔雪气极,大声道:“朕今日来就想问问你,烦不烦每天听朕说那么多话。”   灵珰和越老太君以及身后的一干人等都屏住呼吸,站在拱门外盯着里面的二人。   越顷道:“烦。”   越老太君直接晕了过去,外面乱做一团。   朔雪还来不及生气,越顷又说:“但臣喜欢听陛下说话,一点都不觉得腻味。”   “真的啊?”朔雪感觉自己在开心的冒泡,这是她目前听过的,越顷说得最好听的话。   “真的。”越顷忽然将朔雪拥在了怀里,他很早很早之前就想这样抱一抱这位年轻的女帝了。   朔雪吓得推开他,“你、你大胆!竟然吃朕的豆腐,你、你明日不要来早朝了!”   说罢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灵珰急忙追了上去。   越老太君这次是彻底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男主变成越顷了,虽然我也不敢相信,就算被打死我也不会改变这个冲动的决定 ☆、心迹      朔雪走后,越府乱成一团。   越老太君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越顷叫过来盘问。   “陛下突然来,又突然走,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尤其是最后朔雪气冲冲离开的神情,那是真生气,越老太君担心越顷触怒了龙颜,会殃及越家,但是依照朔雪对越顷往日来的态度,她又有点拿捏不准。   越顷道:“大概陛下生气了吧。”都说出让他明日不要去上早朝了,看来是真的很生气吧。既然生气,之前又为何忽然跑来问他那些话?越顷越想越糊涂,他从来揣摩不了朔雪的心思,朔雪让他干什么,他就只会干什么。   越老太君只觉得头更疼了,她也没力气去冲越顷发火了,按着头虚弱道:“好端端的,你说你干嘛去抱陛下啊!这下可好,惹怒了陛下,不行,你现在就去宫里请罪,我陪你一块儿去。”说着就要从床上起来。   越顷急忙按住她:“奶奶,您这是要干什么,您现在走路都不利索,还要逞强。”他心中更没底了,连越老太君都这样说,那么朔雪想必是真生气了。   “我这不是逞强,你惹怒了陛下,万一明天那抄家的旨意降下来,越家百年就毁于一旦了,你担得起吗?!”越老太君一边说一边招呼外面的婆子进来给她梳洗打扮。   越顷见越老太君要动真格,急忙道:“奶奶,您先别着急,陛下不是这样的人,您好好躺着,我这就去跟陛下请罪。”刚说完,他才想起,这个月他已经入宫三次了,那玉符的次数这个月是不能再用了。   越顷不想让越老太君再受刺激,他安抚好越老太君后,就回房间换上了官服,让李伯陪他一块儿去信阳门。   越老太君等越顷走后,这才从床上起来,她问身边的婆子:“三少爷去皇宫啦?”   得到肯定回答后,越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   “太君,您为何执意要少爷去请罪,陛下虽然嘴里说着生气,但老奴分明瞧见陛下的耳根都红了。”   “你懂什么,难道我还指望三少爷自己开窍吗?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陛下跟他就是一层窗户纸的关系,明眼人谁看不出他们二人情投意合。我总得敲打敲打三少爷,让他用一用苦肉计吧。”   朔雪急匆匆回到宫中,心里好像有一只小兔子在蹦蹦跳跳。她也不清楚刚才为什么会冲越顷发那么大的火,事后想来,会不会反应太过激烈了,她也不是真的不让越顷上朝,她就是一时脑热说了那番话,说完就后悔了。   但是当时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她又不好改口,那多损面子。   反正越顷确实吃了她的豆腐,罚他一天不上朝,就算是大惩小戒好了,应该没什么吧。   朔雪胡思乱想着,随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就要喝茶,结果被烫了一嘴。   灵珰大惊失色的给朔雪拿来凉开水漱口,又要叫太医来,被朔雪制止。   “没事没事,朕没受伤,不用叫太医了。”朔雪的舌头被烫得火辣辣的,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灵珰又生气又心疼,她才不管朔雪怎么说,还是吩咐宫女去把令太医叫来。然后对朔雪道:“陛下,您还在生越大人的气啊,我看他并不是故意要对您……的。”   朔雪有点心虚:“朕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他忽然做出那种事情,朕也不知道该怎么罚他,要是不罚他,以后朕的威严何在。”   灵珰道:“原来陛下是顾及面子,我还以为陛下是真的生气了呢。”   朔雪道:“随你怎么说,反正这件事情以后不许再提了。”还好明日不用见越顷,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越顷呢。   灵珰笑嘻嘻的说:“陛下,那要是越大人明日来上朝,您要怎么办?”   “越顷才不会来,朕的命令他从来没有不听的,你就别指望看朕的好戏了。”   这时,令太医背着药箱急匆匆的赶来了,她给朔雪仔细检查了舌头,发现烫伤得有些厉害,这两日都不能吃辣的了。   令太医给朔雪开了三服止痛药,每日用水熬煮一碗来喝,并叮嘱灵珰注意朔雪的食物,不能吃太烫,不能吃辣的。   待令太医走后,灵珰自去亲自给朔雪煎药。   朔雪随手拿了一本书,翻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   她在寝宫来回踱步,一会儿怕自己说话太重,让越顷产生误解,一会儿又想起越顷对她说的那两句话,脑袋乱成一锅粥。   等灵珰回来,却带来一个消息,越顷正在信阳门前负荆请罪。   朔雪大惊:“请罪?请什么罪?朕又没让他负荆请罪。”   灵珰哭笑不得:“大概是越大人已经用完玉符的次数了,他又进不来,只好出此下策。”   朔雪哼哼了两声,本想板着脸再说两句,但她心知越顷的脾气,倔得像驴,也就她唤得动了。   当下心情好了很多,她道:“让他进来吧,在信阳门请罪像什么样子,给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是朕欺负他呢。”   灵珰道:“原本就是陛下欺负人。”   越顷被带进了御书房。   朔雪板着一张脸:“越大人因何事要负荆请罪?”   越顷低着头:“臣唐突了陛下,深感不安,怕陛下降罪,便主动请罪,请求陛下饶了臣。”   朔雪失去了吓唬越顷的心情,每次都是这样,就不能说些好话哄人么。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朕就有那么小气吗,还降罪,你倒是给朕找一个罪名出来。”   越顷依言站了起来,他还背着荆条,朔雪让他把荆条也拿下来。   “没受伤吧?”   越顷道:“未曾受伤,劳陛下挂心。”   “可是朕受伤了,你快些说好话哄一哄朕,要是朕听得开心,就免了你的罪。”朔雪故作委屈,就想看看越顷的反应。   越顷果然信以为真,他忙问:“陛下哪里受伤了,有没有让太医来看过?严不严重?臣不知陛下会受伤,实乃罪该万死。”   朔雪哭笑不得,她道:“朕只是喝茶烫到了,不是流血受伤,你想到哪儿去了,还万死不辞,要是朕真受伤了,让你万死不辞你就万死吗?”   越顷道:“臣愿意的,陛下又不是不知,臣的命一直都是陛下的。”   “你……我说多少遍了,你的命是你的,什么时候变成我的了,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朔雪拿起御案上的笔,沾了些墨,对越顷招了招手,“你上来,朕决定要罚一罚你。”   越顷站到御案前,朔雪用笔在他的脸颊右侧轻轻点了一下。   “好了,你也不用负荆请罪了,今日的事情就当过去了吧。明日你可继续来早朝,要是老太君问起,就让她看看你脸上的墨,不许洗掉,明日朕要是看见没了,你就等着被罚俸禄吧。”   越顷伸手要去摸,被朔雪拦住。   “别摸,等会就成花猫了。”朔雪想到越顷明日大概真的会顶着这脸墨来上朝,又觉得不妥,于是让灵珰打了一盆热水过来。   越顷摸不准朔雪又要做什么,只是不出声。   “朕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朕没有生气,只是有点被吓到。”她拿出手绢沾了热水拧干递给越顷,“擦干净吧,真这样出去了像什么样子。”   越顷道:“会弄脏陛下的手绢,臣用自己的吧。”   “好了,你站着别动,朕帮你擦擦。”她轻轻把越顷脸上那指甲盖大小的墨迹擦去,雪白的手绢被染成了黑色的。   越顷静静看着朔雪,他们只有一步的距离,他能清楚看到她脸上的绒毛,以及她嘴角含着的笑容。   “陛下。”   “嗯?”   越顷想了想:“您很好看。”   朔雪道:“朕知道。”   越顷又道:“臣喜欢陛下。"   朔雪顿了顿才道:“朕知道。”   御书房很安静,鹤形香炉散发出缕缕熏烟。   朔雪擦掉了那块墨迹,没有去看越顷的眼睛,她把手绢放到越顷手中,说道:“这手绢脏了,你拿回去帮朕洗干净再还回来。”   第二日早朝,朔雪得到了消息,云州州牧时姝将于明日抵达京城。由于近日没什么要事,早朝很快散去。   朔雪刚回到日曜宫,就听到宫女启禀说是恩威将军求见。   尽管早就猜到她们迟早会见面的,朔雪却没想到这场见面来得这么快。   赵冰清在边塞磨炼了几年,皮肤比以前粗糙了些,容貌的变化却很大。   她的面容柔中带刚,眼神坚毅无比,完全没有半分闺阁千金的娇气了。她的装扮也偏向男子,穿着青衫,玉冠束发,身上没有任何的首饰。   “臣赵冰清见过陛下。”   “表姐无须这样生疏,”朔雪虚扶了赵冰清一下,然后对灵珰道,“快给表姐赐座。”   赵冰清的礼数挑不出半点错,灵珰暗自感叹赵冰清不愧是统领十万大军的将军。   “陛下,多年不见,您比以前更漂亮了,臣险些都认不出您了。”赵冰清喝了一口茶说道。   朔雪道:“朕差点忘了,当年表姐去边塞时,朕还是很胖的。倒是表姐依然英姿飒爽,容貌如初。大夏多亏有表姐镇守,才能守得一方安宁。”   “陛下谬赞了,大夏国泰民安,全拜陛下所赐,就连边塞百姓都十分仰慕陛下。”   “表姐近来过得可好?”朔雪直接省了那些客套话,在赵冰清面前,她不需要说太多有的没的。   赵冰清的手不自觉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托陛下的福,这次回京,臣一是要给母亲祝寿,二是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朔雪压下心中的苦涩,道:“朕怎么忘了呢,表姐于社稷有功,理当封赏……”   赵冰清跪了下去:“陛下,请您给臣和莫珩赐婚吧。”   赵冰清口中的莫珩,就是当年弃朔雪而去的孟之玉,也是朔雪苦苦等了四年的孟之玉。纵使朔雪已经努力放下,努力不去想陈年旧事,但听到这句话时,心中就好像被狠狠插了一把匕首,痛得她险些晕厥。   但是她还能如何,又能如何,爱也爱过,恨也恨过,就算将他千刀万剐,也无法抹去那些过往。   朔雪感觉自己用尽了浑身力气:“表姐喜得良缘,朕又怎么会拒绝,明日,朕就下旨赐婚。”   越顷和胡翡翠从徳政殿出来,两人还没走到宫门,就在去往御书房的甬道上看到了一名眼生的男子。   胡翡翠疑道:“那是赵府的马车吧,我听说恩威将军今日进宫面圣,难道那位就是恩威将军的枕边人?”   马车旁的男子一身素袍,身形清瘦隽逸,温润如玉。   越顷看清那人后,火气涌了上来,不等胡翡翠再说什么,他就跑了过去跟那人扭打起来。   胡翡翠大叫道:“越大人!越大人手下留情!发生什么事了,住手啊!”   越顷的每一拳都往死里揍,每一脚都往死里踢,打到最后都红眼了。   而莫珩在最初还手后,就放弃了抵抗,任由越顷打他,他就当是越顷替朔雪动手了。   “二位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这都是误会,误会。”胡翡翠死命拉开越顷。   莫珩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嘴角也流血了,他只是随意擦了擦,说道:“越大人,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说吧。”   越顷拽住莫珩的衣领,恶狠狠道:“我也正好有话跟你说。”   胡翡翠一脸茫然的看着越顷和莫珩走了,难道他们认识?   甬道的一个僻静角落,越顷整了整衣衫:“你想说什么。”   莫珩道:“谢谢你这些年对她的照顾……”   “你没资格对我说这句,既然都来到皇宫,为什么不去见她,是不是心虚了?”   莫珩扯出一个笑容:“你也没资格怪我当年非要离开她,因为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当初插足我们……”   越顷打断莫珩:“你不要狡辩!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陛下当初喜欢的人是你。”   莫珩笑出了声,他看着越顷:“喜欢我?呵呵,没错,我们之前确实两情相悦,但是你不知道吧,自从她认识你之后,大概连她也不知道,她喜欢上你了。我亲耳听见她在梦中叫你的名字,她跟你来往的书信都保存得好好的,当时我质问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她迟疑地样子连我都看不下去。这些年她对你如何,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难道还要我多说什么吗?要不是她对你动了情,我何苦去边塞,何苦去背负一些我本不需要背负的东西?!”   越顷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陛下喜欢我?”   “她一定没有告诉你吧,她怎么可能告诉你,她一直告诉你的都是她要等我回来,可是她自己却不肯承认她早就移情别恋了。这些年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要是她心里还有我,她怎么能对你这样毫无条件的信任,呵呵,呵呵。”   越顷手握成拳,动作迅速,直接砸在莫珩的颧骨上:“闭上你的嘴!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年陛下是怎么走过来了,因为除了我,她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莫珩只是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大概他笑自己嫉妒越顷能够守在朔雪身边,得到了他得不到的一切。   越顷冷冷的看着莫珩,就像在看一条疯狗。   很快莫珩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越顷身后站着的人。   那人瘦了,以前肉呼呼的脸蛋变成了鹅蛋脸,眼睛亮如星辰,整个人好像灼灼绽放的牡丹花,国色天香,楚楚动人。   越顷回头,看到了朔雪。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话。   越顷心如刀割,孟之玉是朔雪不能揭开的伤疤,每次提起这个名字,都能让朔雪哭上半天。   “陛下。”   朔雪一言不发走到两人中间,她看也不看莫珩,只是微微仰起脸凝视越顷:“他说的没错,朕是喜欢你的,不过不是很久以前,就是昨天。很抱歉,这么迟才喜欢你,你不会怪朕吧?”   越顷摇头,他现在心乱如麻,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朔雪轻轻笑了笑:“还愣着干嘛,以后朕的手随你牵。”   越顷赶紧牵起朔雪的手。   “陪朕去吃午膳吧,这里怪吵的。”   莫珩完全被朔雪当成了空气,他眼睁睁看着越顷牵着朔雪走远,就如当年朔雪眼睁睁看着他跟赵冰清离开京城一样。   她把她当年受的痛,一分一毫的都还给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发了重复章节,所以锁了,今天为了把告白写出来,更晚了。 ☆、吻   赵冰清等朔雪和越顷走远后,才对胡翡翠说:“胡大人,今日之事多谢了。”   胡翡翠擦了擦头上的汗,呵呵笑了两声:“将军谬赞了,我就是担心越大人太激动了,所以没多想,直接去禀告陛下了。那什么,时间不早了,胡某先行告辞。”   “胡大人慢走,我就不送了。”   胡翡翠根本不想多待,她急忙摆摆手,脚底生风似的飞快跑了。   胡翡翠一边跑一边后悔,她当时要是假装没看见不就好了,干嘛那么多事啊啊啊啊!要是没把陛下叫过来,那莫珩最多不过被越顷多揍一顿,现在可好了,陛下参与进来,她直接挑起了陛下和恩威将军之间的仇恨。   啊啊啊啊啊啊,她到底做了什么啊!胡翡翠决定先回去写好一份辞官书,要是陛下因此想拿走她的乌纱帽,她就先主动辞官。   于是宫中的侍女宦官都一脸惊诧的看着大理寺卿在皇宫内掩面飞奔的样子,他们来不及打招呼,胡翡翠就跑远了。   不同于胡翡翠的纠结,赵冰清慢慢走到莫珩面前,从衣袖中拿出一块手绢:“擦擦吧,都受伤了。”   莫珩抬起眼睛看着赵冰清:“将军不生气吗?”   赵冰清苦笑:“我生什么气?当初带你走的人是我,勾引你上床的也是我。我害陛下失去最心爱的人,我还让你为此耿耿于怀,我有什么立场去生气?你喜欢我也罢,不喜欢我也罢,这些都是我自愿受的。”   莫珩的嘴唇颤了颤,很多话哽在喉咙里,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要是不愿意,你也可以离开我,陛下已经放开你了,她应该不会再把你赶出京城了。”赵冰清说完就把手绢塞进莫珩手中,她毫不迟疑地转身。   莫珩从背后抱住赵冰清的腰:“不要丢下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将军。”   赵冰清覆上那双手,眼睛看向长长的甬道尽头,那里是深宫禁苑,里头住着的人,是她需要用尽一生来守护的。   “我们回家吧。”   朔雪跟越顷手牵手,一路上回头率高得惊人,所有人都一副下巴惊掉了的样子。   今天是怎么了,先是胡大人在皇宫中狂奔,然后……然后陛下居然堂而皇之的跟越大人牵手漫步,越大人看陛下的目光好温柔好宠溺好甜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所有宫人的内心想法,他们捧着脸目送朔雪越顷,心里又道:看来越大人终于修成正果了啊!   朔雪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出汗,她抽不出手,越顷握得太紧了。   日曜宫近在眼前,她停下步子,反而有点胆怯。   “越顷,你先放开我。”朔雪只好出声道。   越顷还以为朔雪后悔了,他紧张的放开朔雪,心底涌起一片失落。刚才朔雪的那番话,果然是为了刺激莫珩才说的吧。   朔雪怎会看不出越顷在想什么,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把心思放脸上。   “我只是手心有些出汗,刚才你握得太紧了。”朔雪把手伸到他面前,“帮我吹一下,吹干再让你牵。”   越顷的眼睛闪过惊喜紧张怀疑等情绪,最后他捧着朔雪的手轻轻吹了两下,那小心翼翼地模样,就好像在他面前的是一件稀世珍宝。   朔雪的手掌心感受到越顷吹来的凉气,嘴角上翘:“好了好了,已经不出汗了。”她就着越顷捧手的姿势反握住越顷的手,一字一句的说,“刚才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不是为了刺激谁,我是真的喜欢你。”   越顷问:“为什么?”   朔雪反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臣,为什么是臣?”越顷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他忽然很不自信,不知道朔雪为什么忽然就说那些话了,明明他除了善于处理政事之外,既不会哄女孩子,也不会讨女孩子欢心,朔雪又怎么会喜欢他呢?   朔雪踩了越顷一脚,气哼哼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你喜欢朕,朕也喜欢你,就是这么简单呐。”   “为什么?”越顷又重复问了一遍。   朔雪不厌其烦的说:“好吧好吧,朕告诉你,因为你是全天下独一无二对朕好的人,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是我大夏最完美的男子,朕就是喜欢你这木头人,喜欢你的笨,喜欢你陪朕的样子,还喜欢你喜欢朕的样子。怎么样,满意了吧。”要是不说清楚,越顷肯定会想破头的,为了避免以后还要再解释一遍,朔雪只好把话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了。   越顷愣愣看着朔雪,他好像被朔雪强行灌了一大罐蜂蜜下去,现在浑身上下甜得有些齁。   “陛下,臣能抱抱你吗?”越顷的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   朔雪伸展双臂被越顷抱了一个满怀。   越顷只觉得怀中的少女轻盈得不像话,她香甜的气息充斥着他的鼻间,令他忍不住抱着她在原地旋转。   银铃般的笑声自朔雪口中传出来,她笑得眉眼弯弯,双手搂住越顷的脖子,任由越顷带她转圈。   正午的阳光耀眼而刺目,天空蔚蓝。   日曜宫前,温暖的阳光照耀在两人的身上,显得那么静谧美好。   宫人们都呆呆地看着那两人,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天地间只有那一抹色彩,鲜艳而明亮,明媚动人。   “灵大人。”宫女金玲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站在一旁的灵珰制止。   “嘘,我们还是不要打扰陛下和越大人了,今日大家都放假,这里交给我就好了。”灵珰轻声吩咐道。   日曜宫的宫人们都喜气洋洋的一个接一个悄悄把地方腾给朔雪他们了。   灵珰呼出一口气,陛下终于接受了越大人,这个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结局真好。   当朔雪被越顷转得晕乎乎后,她终于要求停下来。   “我饿了,我们去用午膳吧。”   朔雪看见只有灵珰站在宫门前,于是明白了灵珰的用意,她也不说破,直接跟越顷去用膳了。   灵珰第一次没有进去伺候朔雪用膳,听到里面传来碗筷的声音,她笑盈盈的回自己的院子了。   很快,陛下跟越大人的好事传遍了整个皇宫。   时悠知道后,把准备送给朔雪的那件礼物重新装进了箱子。   原本当初他以为等自己游历归来,朔雪也长大了,自己就可以给朔雪讲述大夏番邦的风土人情,要是朔雪想去什么地方,他也能带她去。   只是他似乎弄错了一些事情,他没能在朔雪最需要他的那些日子陪她。   朔雪需要不是一位博古通今,才高八斗,见识广博的凤君,其实她要的很简单,就是有人陪着她。   时悠把自己的东西慢慢收拾好,只要朔雪开心就好。   他把那个箱子交给了一位宫女:“请帮我转交给陛下,劳烦告诉陛下,谢谢她让我在宫中养伤。”   宫女问:“时少爷,您要去哪儿?”   时悠淡然一笑,风流潇洒:“天地之大,处处皆是我想去的地方。”   胖墩,以后若有缘我们自然还会再见的。   第二日,全京城都知晓了怀熙帝和越顷的关系。   很多百姓主动鸣鞭炮庆贺,他们觉得怀熙帝和越顷能够喜结良缘,实在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事情。   越顷为官清廉,实在是好官中的典范,这样的人去做凤君,那是再好不过的。   有越顷辅佐怀熙帝,以后的大夏当然会越来越昌盛繁荣。   越老太君的脸都能笑成一朵菊花了,很多人都想登门庆贺,被越老太君婉拒于门外。   “虽然陛下已经跟三少爷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了。但是陛下还没亲口承认,要是我们因此而得意忘形,小心惹得陛下不高兴,还是等事情板上钉钉了再说吧。”   越府的管家只好去跟门外的客人赔礼。   “对了,三少爷呢?”   “太君,陛下下朝后没有回来,大概是陛下留他在宫中用膳了吧。”   越老太君开心道:“哎呀,好啦好啦,以后三少爷不回来,我们也不用等他了。”   皇宫的御书房里,朔雪知道时悠离开后有些愧疚。看完时悠留给她的手偶后,她吩咐灵珰:“把它们都收好吧,派人去打听打听悠哥哥去哪里游历了。”朔雪从木偶里面拿出一只胖乎乎的女孩木偶,其他都让灵珰存放好来。   这个木偶就是照着她小时候来雕刻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时悠雕刻的。   越顷出声道:“陛下,您没事吧?”   朔雪摇摇头,拿着木偶问:“这个朕可以留下来吗?”时悠一走,也不知何年何月可以再见,她总有一种感觉,他们是再也不会见面了。   越顷道:“陛下若是喜欢就留下吧。”时悠对朔雪而言亦师亦友亦兄,越顷并不会因为这个木偶而吃醋。   “听说时姝回来了,你陪朕去上官府一趟吧。”   去往上官府的路上,二人同乘一辆马车,越顷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朔雪看出了端倪,主动拉住了越顷的手。   越顷坐得端端正正,不敢去看朔雪,最后朔雪说:“越大人,你很怕朕吗?”   “不,臣并不怕陛下。”他喜欢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怕她。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想牵又不敢牵?”   越顷转过头小声道:“臣是想亲一下陛下,但怕陛下生气。”   朔雪凑上去碰了一下越顷的唇,四目相对的瞬间,越顷捧住了朔雪的脸,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惊恐脸,我有点控制不住我自己。 ☆、春闱      上官府因为时姝的回来而变得格外的热闹。   很多慕名而来的官员和一些应试的举人都递来了拜帖,想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云州州牧。   上官蓉一下朝就往家中赶,结果时姝比信中预计的时间还要早回来。   午饭已经做好了,时姝换上了旧时的浅绿色裙衫笑盈盈站在门口等着上官蓉。   上官蓉一下马车,就看到了多年未见的女儿在等她,她的眼眶一热,险些流泪。   时姝迎上来,挽住上官蓉的手:“母亲,我回来了,咱们先进屋吧。”   上官蓉点点头,任由女儿挽着她穿过熟悉的回廊来到饭桌前。   桌子上都是他们家喜欢的菜色,上面摆了四副碗筷。   时姝说道:“我进城时遇到了时悠,他说想出去散散心,陛下的事情我听说了。”   上官蓉早就习惯了儿子随性的性格,她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有些事情强求不来,越大人对陛下的心,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们能在一起,确实很合适。”儿子的性格是怎样,她还是知道的,就是弯弯绕绕太多,拉不下面子,否则当初不会先是被孟之玉抢走朔雪,最后又被越顷抢走。既然是缘分,那就没什么可以强求的了。   时姝不再提这个话题,她专门捡了许多在云州发生的趣事说给上官蓉听,逗得上官蓉不停笑。   一顿饭吃得还算其乐融融。   “母亲,你放心吧,我跟时悠说了,让他先去云州,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处理一些小事,也省得到处乱跑,害您担心。”   上官蓉知道这是时姝在宽慰她,她没什么可担心的,当初丈夫时瞬归隐,同样是一去不复返。现如今儿子也随了丈夫,或许他们上官家,上辈子欠了赵家很大的人情吧,男孩都载在赵家女人手里了。   “他想去哪儿就去吧,又不是小孩儿了,也许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他就给我带孙子回来了。”上官蓉打趣道。   母女俩絮絮叨叨说了一些闲话,最后又说到了时姝的终身大事来。   “你也不小了,什么时候才肯成亲呐。”   时姝道:“母亲,我好不容易回来,咱们就别提这事了吧。”   上官府的管家在一旁问:“大人,小姐,那些拜帖该当如何?”   时姝道:“都有哪些人?”   管家一一把名单列出来。   时姝问:“杨维德?就是那个痴迷于治水的工部尚书?他为什么也想来?”   上官蓉道:“杨大人仰慕你已久,他听说你善于治水,大概是想跟你讨教一二的吧。”   两人正说着,外面有人禀报说是怀熙帝来了。   上官蓉和时姝急忙出去见驾。   结果没料到朔雪就那样光明正大的牵着越顷的手并肩走来。   他们两人站在一处就像一幅画,金童玉女,赏心悦目,   “陛下,您怎么来了,怎么说都该是姝儿去宫中见您的。”上官蓉给朔雪见了一个礼。   朔雪忙扶了一下上官蓉:“朕今日就是想来看看姝姐姐,上官大人何须见外。”   时姝抿嘴笑了笑:“陛下既是来看臣,又何必把越大人也带上,该不会越大人也是来看臣的吧。”   朔雪的脸红了,急忙放开越顷的手,但越顷握得紧,愣是没放开朔雪的手。   上官蓉瞪了时姝一眼,又对朔雪道:“陛下,姝儿顽劣,请先到花厅喝杯茶。”   朔雪悄悄用力捏了一下越顷的手,越顷假装没看见,还理所当然的样子。   花厅里只有时姝、朔雪和越顷,三人寒暄了一阵,聊了一些云州的风土人情和近来京城发生的一些大事。   “……想不到云州如此有趣,有时间朕也要去看看。”   时姝道:“陛下要是想去看,可得把越大人带上,否则臣担心陛下出不了皇宫。”   一句话把朔雪和越顷闹了一个大红脸。   “姝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们了。”   “是是是,陛下都开始用‘我们’了,什么时候大婚呢?不如明日吧?趁臣还在京城,要不然臣回云州后,就吃不到陛下的喜糖了。”   越顷道:“我都听陛下的。”大婚也好,不大婚也罢,只要朔雪高兴,他觉得这辈子也值了。   朔雪道:“明日太仓促了,朕已经问过钦天监,本月二十四是黄道吉日,越顷,我们就在那天大婚,你可有异议?”   越顷怔怔的看着朔雪:“陛下,您、您可想好了?”二十四,就是十天之后,越顷根本不敢想。   时姝笑了出来:“陛下,越大人,你们好像在谈公事一样,哪有新婚夫妻的样子。好了好了,臣已经看不下去了,你们还是回去慢慢商量吧,这碗醋我已经喝不下去了。”   于是朔雪跟越顷就被时姝“赶”出了上官府。   朔雪和越顷呆呆站在上官府门口,二人相对而笑,他们好像把时姝刺激到了。   随后,朔雪先是把越顷送回越府,最后才回宫。   三日后,怀熙帝的首次春闱在文曲殿拉开帷幕。   皇宫的禁卫军把文曲殿团团围住,应试的举人一一排队入场,由于这次会试地点十分特殊,因此每一位举人都被严格搜身,防止夹带或者带小抄。   大概是因为禁卫军们都长了一张冰冷严肃的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他们五百两银子似的,于是所有考生都老老实实地按照座位坐好,等着怀熙帝公布试题。   天空的太阳非常炙热,文曲殿前依次摆放了近千张桌椅。所有考生都顶着炎炎烈日,眼巴巴看着文曲殿前的那个位置。   怀熙帝姗姗来迟,她总觉得要压一压这帮读书人的气焰,于是就故意在宫殿里吃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才出来。   她的出现,引起一阵不小的惊呼,很多考生都想不到怀熙帝是如此的美丽动人。   温统领大喝一声,考场安静下来。   朔雪走到文曲殿前的桌案后面,拿起笔,运腕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主考官越顷宣布考题:“请诸位考生以‘贪’字为题撰写一篇文章,字数不限,时间为一炷香。”   副考官敲响了铜锣。   所有考生都埋头开始动笔。   朔雪悄悄对灵珰道:“朕有点饿了,你帮朕看着,朕去后面吃些点心。”   这话被越顷听到,他不动声色的弯弯眼睛,等朔雪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跟了上去。   坐在前排的考生猛然抬头一看,怀熙帝和主考官都不见了,只有一名女官站在上面,他的举动被温统领看见。   “都认真点,不准交头接耳,左顾右盼。”   考场安静得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文曲殿内,朔雪用竹签插了一块芙蓉糕,刚放到嘴边,就被人劫走了。   朔雪瞪着越顷,越顷马上给她喂了一颗葡萄,结果葡萄有点酸,酸得朔雪泪汪汪的,眼看就要哭出来。   越顷又喂她吃了一块山楂,朔雪被酸得说不出话来,一脸的委屈不满。   越顷自知理亏,急忙亲了一口朔雪,这才转危为安。   朔雪还是不满,她也依样给越顷喂了一颗山楂和一颗葡萄。   “酸不酸?”   越顷答:“酸。”   朔雪满意地喝了一口酸奶,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你怎么进来了?”朔雪问。   越顷道:“因为想陛下。”他现在一刻见不到朔雪就会忍不住想她,这样的情况从那天开始才出现的。   朔雪差点被呛到,她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甜言蜜语了。”   越顷道:“臣说的是真的,不是甜言蜜语。”   宫殿静静的,朔雪有些不知所措,她只好给越顷塞了一块芙蓉糕:“快吃,朕先出去了。”   一炷香过后,当考官们把考卷都收好后,考生才得以从文曲殿出去。   有人欢喜有人忧。   阅卷官早已等候待命,考卷被密封好后,就送去了御书房的几位阅卷官手中,这几日阅卷管的吃住都在御书房内,会有专门的宫女宦官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直到阅卷工作结束,他们都不能跟外界接触。   这一做法直接推翻了先前的制度,简直就是没有章法的做派,但也正因为如此,本届科举史无前例的没有掺杂任何水分,所有考生的努力都得到了公正的对待。   最后,阅卷管把科考前五十名的试卷送去给朔雪做最后的评定。   朔雪和越顷共同选出了状元榜眼和探花,其余的依次按照名次排下去。   放榜当天,宫墙前人山人海。   放榜的官员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中,把红榜贴了上去。   今年科考的状元毫不出人意料,就是王家二房的长子王聿,也就是朔雪的表弟。   就在大街小巷锣鼓齐天,鞭炮齐鸣,报喜声一片之际,王家却高兴不起来。   他们觉得一定是朔雪看在王家的面子上,才把王聿定为状元的。   表姐是当今皇帝,表弟被钦点为状元,这样不避嫌,不是把王家往风口浪尖上送吗?   靖忠侯当即带着王聿进宫面圣。 作者有话要说:  O(∩_∩)O~ ☆、状元   靖忠侯已经很久没来过皇宫了。   眼下正是春末夏初时节,皇宫中的空气中流淌着一丝沉闷和胶着,烈日当空,长长的甬道似乎看不到尽头。   巡逻的侍卫迈着整齐的步子,足音回荡在甬道之中,既肃穆又清冷。   靖忠侯不知道这些年,朔雪一个人是如何在这冰冷的皇宫生活下去的,当年朔雪登基后,王家为了避嫌,几乎都不会踏入皇宫见朔雪,在朝为官的王家子孙也都主动辞官,不参与任何朝政,为的就是让朔雪不会被史官写成靠外戚来当政。   而朔雪也果然不负众望,她的隐忍和坚持,终于换来了庙堂之上的一方清廉,至少梁文一倒,后面再慢慢整肃朝纲,铲除贪官污吏,就不会再像前几年那般举步维艰了。   王家因为跟朔雪保持了距离,外界对王家的风评有越来越高的趋势,即使王家已经无人在朝为官,但京城的世家大族仍然很敬重王家,这份敬重,不是因为朔雪的缘故,是打心底敬重王家的高风亮节。   原本当初王聿要参加科举,靖忠侯是不同意的,王家刚从朝堂上摘干净,王聿再入朝为官,岂不是白白浪费王家多年的苦心经营?   最后王聿信誓旦旦表示他只是想跟其他学子比一比,不是为了考状元而去,王家这才答应的。   谁能料到会试前很多举人因为涉嫌贿赂考官被捕,王聿阴差阳错的就被朔雪钦点成了状元。   要是真让王聿当状元,然后入朝为官,王家族人定然不会同意,靖忠侯也不会让王聿再惹一身是非。   穿过长长甬道,在宫人的带领下,靖忠侯和王聿一同来到了勤政殿。   怀熙帝会见官员,若不是商议朝中要事,一般不会在御书房接见,而是在勤政殿。   靖忠侯和王聿刚坐下,就有宫女端上时令水果和热茶。   “侯爷,陛下还有一些要务没处理完,烦请您跟王少爷先在此等等,陛下稍后就来。”   靖忠侯道:“不妨事,国事要紧。”   宫女退下后,王聿四处打量勤政殿,十六根高大的柱子支撑着整个大殿,横梁上雕刻着祥云莲纹等吉祥图案,大殿用光华的大理石铺砌,黑色和朱红色相结合,庄严肃穆之气令人不敢在此大声喧哗。   “祖母,您真的要跟表姐说吗?她会不会生气?”王聿今年才十七岁,脸上还有着少年勃勃的朝气,他向来被管束得少,自幼喜爱读书,因此性子比同龄的少年活泼许多,也不懂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放心吧,陛下她呀会明白的,你不适合入朝为官,这里头太多阴暗的东西了,你一旦进去后,就很难再全身而退。听祖母的话,就在王家好好当你的大少爷,你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总比每天都要上朝、被公务缠身要来得恣意快活。”   王聿到底还是不谙世事年轻气盛,听了靖忠侯这番话,当下就对状元没有半点新鲜感了。   “孙儿都听祖母的。”   朔雪一进来就听到了王聿那句话,她的龙袍还来不及脱,发髻上戴着的鎏金九龙夺珠头面分外显眼,垂在眉间的流苏随着她的步子轻微摇晃,衬出她秀雅的眉目。   这样的朔雪,在王聿眼中既柔美又威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装扮的朔雪。   靖忠侯有些激动的站起来,这样的朔雪陌生又熟悉,好像让她看见了当年神武帝的影子。   “陛下。”   “表姐。”   王聿被靖忠侯瞪了一眼,然后改口:“陛下。”   朔雪屏退大殿内的宫人,坐到他们旁边。   “外祖母,您带聿表弟来,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这次并非我偏心,即使把聿表弟的文章和榜眼探花的拿去给世人评定,高下如何,一眼便知。”朔雪说的是事实,王聿的文章针砭时弊,一针见血,写得非常有抨击力度,跟那些空洞没有内容的文章相比,十分的突出。当时朔雪也考虑过王家的处境,最后听取其他阅卷管的意见后,才决定把状元给了王聿。   “陛下,王家是什么情况,您想必也清楚,聿儿不能入朝为官,王家不能再参与朝政。”   朔雪看着王聿:“王家确实能够成为前朝谢家那般的世族大家,只享荣华富贵,不问朝事。但是我想问问聿表弟,是不是愿意如时悠,只愿做一只闲云野鹤?”   王聿紧张的抓着自己的衣袖,他被朔雪的这句话问住了。   朔雪又道:“诚然,我不会强迫王家为大夏做些什么,但是谢家的结局最后如何?前朝覆灭后,谢家因为无权无势,最后分崩离析,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大夏总有一天也会被其他朝代取代,到时候朕不在了,谁来保护王家?”   靖忠侯道:“陛下,您在胡说什么呢,您还年轻,大夏也年轻,您担心的事情还远着呢。谢家之所以没落,乃是他们不思进取,不居安思危,王家断然不会重蹈覆辙。”   朔雪道:“外祖母,后面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王家总要有一人在朝为官才好,即使不身居要职也没关系,这样总好过出事时,朝中无人可以出手帮忙。朕不能一直庇护王家,但眼下朝中没有人是可以让朕用得放心的,朕想慢慢提拔磨炼聿表弟,给王家在朝中留出一席之地。”   靖忠侯看向王聿,她想知道王聿的意思。   王聿的眼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陛下,祖母,我、我想试试,虽然父亲母亲都不赞成我入朝为官,但我不想一辈子做富贵闲人。”时悠固然盛名在外,也是很多文人墨客口中的推崇对象,但王聿更喜欢像越顷那样,做一名清廉的官员,像一颗松柏,坚定不移的把为官之路走到底。   朔雪欣慰的笑了笑:“我果然没看错聿表弟,既然聿表弟有此意,祖母还要阻拦么?”   “罢了,聿儿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好阻拦的呢。聿儿,你可要想清楚了,为官之路并不简单,就算是陛下,也不一定能护你周全。”   “祖母,你放心吧,我都想好了,先让聿表弟跟云州州牧去历练两年,做一个地方知县,到时候等他做出成绩再调回京城。”她也不会一开始就让王聿待在京城,外放更有利于王聿的成长。   王家人知道这个结果后,心情都显得有些沉重。   但这个选择是王聿做出来的,因此大家也没法多说什么。   王瑶瑶反而比较高兴,王聿是她的亲哥哥,亲哥哥考上了状元,那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而且还能在三日后的琼林宴上风光一回,有了状元哥哥,以后在崇文馆,祝融都不敢再捉弄她。   “哥哥,以后我也要考一个状元回来。”王瑶瑶开始憧憬起来。   王聿弹了一下王瑶瑶的额头笑道:“司马太傅今日布置的课业你还没完成,还想做状元梦。”   王瑶瑶只好不情愿去写课业了。   第二日,王瑶瑶精神抖擞的去了崇文馆,果不其然,祝融在她的桌子里放了一只非常逼真的假蛇,吓得王瑶瑶当场尖叫了出来。   王瑶瑶当即装作被吓晕,司马朝很生气,马上就把双方家长叫了过来。   祝融被狠狠训斥了一顿,还被罚抄写五十遍《弟子规》。   王瑶瑶从来没有这样爽快过,她把功劳都归结到自己哥哥王聿身上,认为自己沾了王聿的光,毕竟身为新科状元的妹妹,司马朝当然要严惩一下祝融。   放学后,王瑶瑶一出去就看到了兰台令越顷来接越琰妍。   很多女学生都围着越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也不怪大家对越顷好奇,因为所有人都在猜测怀熙帝会什么时候跟越顷成亲。   王瑶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等赵府的马车走后,就上了王家的马车。   越顷是顺路过来接越琰妍的,越琰妍把今日祝融欺负王瑶瑶的事情说给越顷听。   “叔叔你不知,那祝融天天欺负王家姐姐,也不知他们怎么了,每天不斗一下嘴,就好像不正常似的。但是祝融又不欺负别家的,只认准了王家姐姐,大家都替王家姐姐感到担忧呢。我们都怕哪一天他们两个就打起来了。”   越顷想了想说道:“我看祝融未必是真的想欺负王瑶瑶,只怕他对王瑶瑶有些喜欢,每天找事,大概是为了引起王瑶瑶的注意。”   越琰妍不是很明白,但是她听说王瑶瑶会没事,那份担心也就没了。   吃过晚饭,越顷要出门,李伯还想多问一句这么晚了去哪儿,被越老太君拦住。   “还能去哪儿,大概是去看陛下了吧。”   李伯疑惑道:“可是都这么晚了,少爷不是白天还上朝见了陛下嘛。”   越老太君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就是年轻人的爱恋,你呀不懂。”   李伯笑着摇摇头:“哎,我老了,确实不懂少爷和陛下的相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一些还有一更,大概十一点半。额我忽然发现一个bug,到时候再改掉 ☆、夜宵      越家的晚饭吃得早,因此越顷出门时,夜空中才亮起了几颗星子。   越顷直接骑马去了皇宫。   春末的夜风有些微凉,虫鸣回荡在街道上,皇城的西市刚热闹起来,因为春闱刚结束,那些考完的考生们吃过晚饭就出来闲逛了。   西市是皇城非常有名的集市,每天晚上此处熙熙攘攘,比起白日的东市更为热闹。   夜晚很多小吃的摊贩都会到西市来,西市旁边的护城河更是游人如梭,情投意合的男女喜欢在护城河放花灯许愿,又因为护城河旁边栽种了四季都会开花的桂树,一旦气温回暖,碎金一样的桂花便会四处飘香,白天还能看到河面上漂浮很多落花,因此此处最受情侣的喜爱。   越顷在西市买了几样有名的小吃,又在护城河边折了一枝桂花,这才打马进宫。   信阳门的守卫对越顷夜晚进宫已经见怪不怪,他们照例问候了两声,越顷送了他们两笼热腾腾的肉包子,把马交给守卫看着,这才挑近路去了日曜宫。   守卫见包子是西市秦记包子铺的,高兴道:“越大人对陛下真是有心,每天晚上都来给陛下送宵夜,我们也沾了陛下的光,天天能尝尝西市的小吃。要我说,陛下干嘛不直接跟越大人成婚,这样拖着不是让越大人干着急嘛。”   另一个守卫塞了一个包子到嘴里:“你懂什么,陛下迟迟不跟越大人成亲,大概是顾忌到以后吧,现在越大人是陛下最倚重的官员,朝堂内外,越大人都能帮衬一把。但要是两人成亲,越大人进宫,那谁来帮陛下分担?”   大夏皇室祖制,凤君不能干预朝政,不能担任官职。   即使是朔雪,也不能坏了祖宗家法。   当初大夏开国皇帝立下这条规矩,为的就是防止凤君专权,扰乱朝纲。   若没有这一条,或许当初神武帝的凤君就不是王瞻,而是时瞬了。   守卫吃掉最后一个包子:“唉,要是越大人没了官职,陛下会辛苦很多吧。”   越顷来到日曜宫时,守在外面的宫女们都很自觉地撤退了。   灵珰走之前道:“御膳房今日做了许多新菜式,陛下吃得有点多,估计越大人的宵夜怕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越顷笑而不语,直接拎着食盒走了进去。   朔雪因吃得太多,所以正在书桌前站着练字,她的字说不上多飘逸优美,只是写得非常端正。   听到脚步声,她只是抬了抬眼眸,看到越顷走过来,她就放下笔。   今日越顷来得有些早,往常他都是等她吃过晚饭半个时辰后才来的。   朔雪瞅了瞅那个食盒,问:“今天带了什么来?”   越顷打开盖子,好几种食物的味道扑鼻而来,朔雪凑近闻了闻,都是她没吃过的。   越顷把五柳醋鱼和张家乳酪摆好。   朔雪双手捧脸看着越顷忙活,虽然她今日吃得有些多,但这不妨碍她再尝尝越顷带来的宵夜。灵珰还嘲笑她,说这段时间她已经胖了一圈,要是再不注意控制饮食,只怕到时候又会胖回原来的样子。   “越顷,你天天晚上给朕带好吃的,要是朕胖了怎么办?”朔雪捏了捏自己的脸,好像确实胖了。   越顷用玉箸夹了一块五柳醋鱼给朔雪,这鱼是刚从河里捞出来制作而成,鱼的鲜味里带一点儿醋味,既解腻又开胃,比起糖醋鱼,又是一番滋味。   “这是宋五嫂家的,听说十分美味,她的摊位每天都是宾客满盈的。”越顷等朔雪尝完后问,“味道如何?”   朔雪只觉得那块鱼肉质鲜嫩,带着一点儿酸酸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虽然看起来很普通,但尝起来竟然比御膳房做出的还好吃。   “我还要尝一块。”   越顷又给朔雪夹了一块醋鱼,朔雪还想吃,越顷道:“吃多了等会睡不着,下次我们直接去西市吃。”   朔雪知道这是越顷在说她上次贪吃,导致吃撑克着了,大半夜都没睡着。后来每次越顷都不会给朔雪尝太多,就是怕朔雪会伤着胃。   张家的乳酪在西市颇负盛名,原因无他,他们家的乳酪有一股好闻的花香,一点儿都不腥,酸酸甜甜的,要是夏天放起来冰镇一下再喝,味道会更好。   朔雪也听过张家乳酪的盛名,看到越顷今晚把乳酪带来了,就迫不及待的用勺子尝了两口。   “好喝,要是能天天早上喝一杯就好了,他们家的乳酪比朕每天早上喝的牛奶还好喝。”朔雪舔了舔嘴唇。   越顷道:“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味,陛下不要一时贪吃。”   朔雪尝完了越顷带来的宵夜,开始计算她最近都吃了些什么,“西市的小吃那么多,但是每天两样不重复,朕也快把西市的小吃都吃了一遍,到时候吃完了可怎么办?”   越顷把剩下的五柳醋鱼和乳酪都吃完,收好食盒:“陛下除了吃的,就不能想想别的?”   朔雪把越顷拉到书桌前:“那就不吃了,要不然就太胖了。越顷,你教朕练字吧,朕的字怎么都练不好。”   朔雪练的是簪花小楷,越顷练的是他独创的越体,两种字体风格迥异,朔雪一时半会只怕练不出效果。   “陛下,您的手腕不够有力,所以您需要多练练悬腕,打好基础才能学臣的字。”越顷站在朔雪身后,右手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慢慢运笔。   两人贴得很近,越顷的气息沉稳,朔雪却因为这个姿势有些晃神,根本没把越顷说的要诀记在心里。   越顷写了朔雪的名字,字体飘逸,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字如其人。   “陛下可记住了?”   朔雪点头的时候撞到了越顷的下巴,她急忙转身,略带歉意的问:“痛不痛?”   越顷笑了笑:“不痛。”一手揽着朔雪的腰,脸慢慢凑近她,“陛下。”   他的鼻子碰到了朔雪的鼻子,额头贴着她的额头。   朔雪闭上眼睛,越顷亲亲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四周很安静,熏炉的香带着甜味,闻着这股香甜,好像心都能融化。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朔雪有些不好意思:“刚才你说的,我都忘记了。”   她微微垂头,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十分诱人。   越顷急忙把视线瞥到一边:“臣明日再来教陛下,时辰不早了,臣该回去了。”   朔雪欲言又止,她披上大氅:“朕送你出去吧,顺便散散步,消食。”   日曜宫外空无一人,越顷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着朔雪,两人都无话。   明月高悬,撒下皎洁的光辉。   朔雪手中的八宝琉璃宫灯发出晕黄的光。   “越顷,你真的不愿意住进皇宫吗?”   越顷拉着朔雪的手紧了紧:“陛下,臣一旦住进这皇宫,以后您要办事,会有诸多不便……”   “朕还有杨御史他们,今年的进士们也可以慢慢培养……”   “是,陛下说的对,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朔雪知道越顷在担心什么,虽然梁文倒了,她也把梁文的手下都换成了自己的人,但很多官员还是保持中立态度,并没有从心底归顺她,要是越顷现在进宫,兰台那边的官员首先就不太好管,这么多年越顷镇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吏,没了越顷,难免会让一些有异心的趁虚而入。   “是不是朕太没用了?”其实朔雪也在担心,越顷要是忽然清闲下来,会不会觉得进宫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陛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其实臣还有一个人选,或许可以代替臣,帮陛下行事。”   朔雪眼睛一亮:“谁?”   “盐州州牧陈礼。”   “陈礼?就是黎州州牧陈沉的弟弟?”   “对,他的性格乖张,愤世嫉俗,视金钱如粪土,要是能把他请回京,即使臣甩手辞官,陛下有了陈礼,也能安心治世了。”   陈礼之名,朔雪还是略有耳闻的,他是跟时姝同一批的进士,当年时姝是状元,陈礼是榜眼,后来两人都被外放,都成为那个州的州牧,政绩不可谓不斐然。   朔雪道:“朕这就把陈礼调回京。”   越顷道:“陛下,陈礼从不按常理出牌,您贸然召他回京,他恐怕会拒绝。这件事就交给臣来办吧,陛下只需拟好诏书。”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达成。 ☆、大婚      三日后,琼林宴在玉芳园举行。   所有在本次科考中及第进士都来了,朝中的官员也悉数到场。   朔雪盛装华服,在灵珰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及第的进士们脸上都洋溢着掩盖不住的喜气,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朝中官员则暗中打量他们,因为朔雪说过,本次及第的进士该如何分配官职,尚未有定论。但是六部可以在琼林宴自行接触这些进士,毕竟还是各部尚书比较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样的手下。   那些进士都不知道这一桩,因此反而出现了官员主动与进士交谈的现象。夸张一点的就是状元榜眼探花都被很多官员团团围住,像查户口似的盘问。而名次较落后的也没有被冷落,毕竟六部还是有一些较为清苦的职位,正需要年轻气盛的年轻小吏来担任,何况目前朝中还是有大部分空缺的,本次科举录取的名额相对来说较少,需求还是比较旺盛的。   朔雪来了以后,只是象征性的说了一番鼓励进士的话,然后表示正式的册封需要等到明日在文曲殿进行,因此今天的琼林宴大家尽管放松,相互认识。   新及第的进士们都觉得朔雪虽然年轻,但平易近人,近几年大夏在她的治理下国泰民安,隐隐有昌盛繁荣的趋势,听完朔雪的这番话,大家对后面的仕途之路更为期待了,即使再艰险,他们也会努力克服,成为朝廷的栋梁。   看着进士们脸上露出期盼雀跃的神色,灵珰小声对朔雪说:“陛下,臣看那些进士好像都被您忽悠了,到时候等他们上任,只怕哭还来不及。”   朔雪拍了一下灵珰的手:“要是朕不给他们一点儿士气,他们怎么肯老老实实地去做官。先忽悠了再说,要是有人吃不了那份苦,总能找人顶替过来。”   正说着话,王聿朝朔雪她们走了过来。   王聿今日打扮得很清俊精神,双眼囧囧有神,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好不容易把那些热情的官员都应付完,王聿才有机会来跟朔雪说话。   “表姐,各位朝中的大人们都想让我去他们部任职,跟我说了好多,这些大人们都好热情啊。”   灵珰心想,他们当然热情了,因为他们就等着你们这些愣头青去帮他们跑腿干活呢。   朔雪道:“你可要多一点心眼,等你跟他们处久了就知道了,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怎么样,听了那么多,有没有什么想法?”   王聿一愣:“没、没什么想法,表姐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灵珰欣慰极了,王家人果然还是靠谱的,这王聿看着也老实,跟好几年前的越顷有几分相似。   “我这里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去云州,跟着时姝,还有一个就是去盐州,那里没有王家的熟人,全是陌生环境,你去那儿就得从小吏开始做起。”   王聿一听,毫不犹豫的说:“表姐,我去盐州吧。”要是跟着时姝,可以得到时姝的照拂,但相对的,锻炼的机会就会少。   朔雪道:“好,朕也是这样想的,盐州盛产盐,相对来说比云州还富庶一些,但那儿的慕家是盐州的地头蛇,朕让你去盐州,希望你能改变慕家垄断的局面,三年后,要是你没有作为,朕就会把你调去边塞。你可想清楚了?”   王聿点点头:“表姐,我不怕。”王瞻跟他说过大夏十二州的情况,王聿对盐州还是心中有数的。   朔雪又叮嘱了几句,王聿才去跟其他人交谈了。   “陛下,您真的要派王少爷去盐州啊?”灵珰问。   “十二州的州牧当中,除了时姝,朕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朕不能再等了,趁这次科举,朕总得把自己的人派过去。”   灵珰也知道这件事,因此没多说什么。   琼林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越顷就把朔雪带走了,灵珰被留在琼林宴。   出了玉芳园,朔雪才问越顷他们是要去做什么。   “陛下,臣收到了陈礼的来信,他已经动身前往京城了。”   朔雪道:“这么快?”她还以为至少要再等一段时间的。   “他的心气极高,但当时梁文还在朝中,他即使回京也无法施展抱负,梁文不在后,臣允他兰台令之位,他马上就来了兴致。”   二人走到附近的亭子里坐下,朔雪道:“越顷,要是你不做兰台令了,以后天天闷在后宫,会不会后悔?”   越顷的才情虽不是非常令人瞩目,但他行事踏实果决,是天生当官的料,放在民间,越顷必然是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   “陛下,您怎么会这样想?臣不做兰台令了,可以做别的。”越顷回答得自信从容,一点也都不像是被迫的。   朔雪道:“还能做什么?凤君不能干政,这是祖制,朕也不能去违背。”   越顷点了点朔雪的鼻子:“臣也是忘了陛下不容易转过弯,臣要是闲下来,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譬如去研究如何让耕田提高亩产,或者修缮藏书阁的孤本,很多事情都跟政事无关,臣都能去做。”   朔雪一时无话,她没想到越顷已经为自己谋好了出路,他知道她希望他能够进宫陪她。   “越顷,我……”   越顷道:“陛下若是觉得感动,不如今天就昭告天下吧。”   朔雪抱住他,脸埋进他的胸膛:“越顷,你为什么总是对朕这么好。”   “臣要是不对陛下好,万一陛下被其他人拐跑可如何是好?所以臣还觉得自己对陛下不够好。”   朔雪笑出声,她仰着头笑吟吟道:“其实那份诏书朕早就拟好了,若是你愿意,朕今日就可以昭告天下,朕的凤君之位,非你莫属。”   “陛下……”越顷看着怀里的少女,从初识到现在,他亲眼看着她一步步的蜕变,再没人比他更了解她究竟经历过什么,这大夏的江山,以后就由他陪她一同守护吧。   “你在想什么?”朔雪问。   越顷道:“臣在想陛下以后会不会喜新厌旧。”   朔雪气得捏他的脸:“你胡说什么呢,以后朕的后宫就只有你一人,要是你嫌朕烦,那也没办法了,反正朕可不打算再去找其他人了。”   越顷点点头:“臣谨遵圣谕。”   琼林宴第二日,怀熙帝在文曲殿给今年的新及第进士都册封了官职,最出乎人意料的就是新科状元王聿被派往盐州担任八品的县令。   六部尚书别提多心塞了,王聿一看就是好苗子,只要磨炼几年,必然会有一番大作为。谁会想到王聿会被外派?   幸好榜眼和探花都被留在了京城,一个去了吏部,一个去了工部,其他进士都根据他们自身的特长分配到了各部或者外派。   王聿赴盐州任职那天,朔雪也去送了一程。   王家都舍不得王聿去盐州,但是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他们给王聿准备了很多东西,都被王聿拒绝了。朔雪怕王家人实在担心王聿,就派了一名武艺高超的禁卫军做王聿的贴身护卫。   送走王聿后,朔雪先回宫了,王家人一直等王聿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才依依不舍的回家。   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了,只盼王聿能够争气一些,早点回京。   王聿走后没多久,盐州州牧陈礼就秘密抵达了京城。   朔雪会见了陈礼,几次都被陈礼耿直的性子气得无话可说,要不是灵珰拦着,朔雪恨不得直接让温统领把人绑起来,丢去练武场暴晒三天。   经过多番接触,朔雪终于明白了越顷推荐陈礼的理由。   虽然越顷不畏权贵的性子很受百姓称赞,但要真的比起来,越顷根本无法跟陈礼相比。   陈礼是根本没有把那些官吏放在眼里,这其中也包括朔雪。   就连灵珰也是深有体会:“陛下,我看您还是把这个陈礼赶回盐州吧,他太可怕了,您是没听见,他每次都在宫中对臣大呼小叫,颐指气使,臣都快被他气疯了。”   对此,朔雪无可辩驳。   但陈礼的行事作风狠辣果决,令人惊叹。   他初到兰台,第一天就把祝左丞相弹劾了,第二天就把户部尚书弹劾了,第三天把尚书令弹劾了……,一个月后,朝中大臣都被他弹劾了一遍。   朔雪每天都被官员们围绕吐苦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陈礼的眼皮子,但凡做错什么,都会被揪着不放,简直比余御史还可怕。   又因为陈礼的弹劾有理有据,使人无法辩驳,渐渐地,大家都不敢有什么小动作,朔雪每天上朝都很顺心。她有更多的时间进行赋税徭役的改革,没有了那些官员的各种阻拦,很多政令推行得非常顺利。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朔雪正式任命陈礼为新的兰台令。   当怀熙帝跟越顷大婚的消息传遍京城时,京城有三天没有宵禁,所有人都在为此事庆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 ☆、终章   大夏女皇纳凤君的程序是在前朝基础上删减一些繁琐礼节形成的。   灵珰担任迎亲使者,金玲为副使,吏部在一个良辰吉日派官员前往越府问名、纳徽、纳吉、告诉越家迎亲的日期。   在迎亲前的半个月,朔雪不能与越顷相见,于是温统领在这段时间里彻底沦为一名信使,负责给他们传递信件。   灵珰为了朔雪的大婚,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她的心都快操碎了,而朔雪却还有闲情跟越顷传书。   有两次在给朔雪试衮衣和衮冕时,因为朔雪长胖了些,需要改一下腰间的尺寸,灵珰忍不住抱怨朔雪也不知道控制一下饮食,自从与越顷的关系亲近后,朔雪整个人都丰腴了很多。   抱怨归抱怨,灵珰在跟尚服司说新衮衣尺寸时言语中全是夸赞:“我觉得陛下虽然胖了一些,却胖得恰到好处。”用珠圆玉润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   迎亲前一天,尚书令把举行大典的幄座设在了太极殿,那天很多宫人为了布置群官和客人使者的位置都忙得人仰马翻。鼓吹礼乐的乐师和舞姬设了十二处,力求所有宾客都能欣赏到。   太极殿被布置得喜气洋洋,灵珰反复检查,唯恐出什么纰漏。   朔雪特意去看了看太极殿,想到明日就是她跟越顷的大婚之日,她觉得自己今晚都无法睡好。   “不知母皇当年跟父君大婚,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朔雪问身边的灵珰。   灵珰道:“听说先帝当年迎娶凤君的盛况空前,京城的十里宴席至今被人津津乐道。想必先帝是很喜爱凤君的。”   朔雪也知道这段过往,她只是不知道当初神武帝迎娶王瞻,这其中究竟有多少真爱包含在里头。   “朕真担心今晚会睡不着。”朔雪有些苦恼。   灵珰根本不给朔雪苦恼的机会,马上把朔雪送回日曜宫沐浴睡觉,为了防止朔雪睡不着,还给朔雪喝了一碗安神汤。   大概是这几日紧张过度,在安神汤的作用下,朔雪竟然一夜无梦。   次日一大早,朔雪被宫女们唤醒洗漱更衣化妆,弄完这些以后,太阳都升起了。   盛装的朔雪如灼灼绽放的牡丹,在晨光中妩媚动人。   宫外,迎亲队伍已经整装待发,灵珰与金玲各骑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骏马的脖子上系了一朵喜庆的大红花,看起来格外精神。   所有的官员都在指定时间汇集于朝堂,乐师和舞姬们也已经就位,这时才有通事舍人领着群官到太极殿,等群官和舞乐队都就位后,灵珰和金玲才骑着马来到太极门外。   身穿衮冕的朔雪乘御撵缓缓出来在太极门前停了下来,负责开路的仪仗队英姿勃发。。   从太极门到崇阳门这一段路是专门给百姓观看迎亲的,越家送亲队伍已于吉时抵达崇阳门前。   越顷乘坐的是厌翟车,圆形紫色顶盖,四面的车壁用帷幕代替,百姓从外面只能隐约看到越顷挺拔的身影,面容不是很分明。   因为今日是怀熙帝的大婚之日,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挤来看了,由于太极门到崇阳门这段路并不是很长,能容纳的人有限,很多人为了能够一睹盛况,甚至跑到了附近的酒楼伸长脖子来看。   美妙的礼乐已经在太极殿内奏起,外面的百姓有幸听到都沉浸其中。   朔雪还是首次被这么多百姓围观,她在御撵上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偏偏灵珰在前方,身边又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索性不断暗示自己,回忆着礼官教她的步骤,以免到时候闹笑话。   等了大约一盏茶功夫,司仪朗声道:“外办——”   仪仗队由两队骑马的女官组成,之后紧跟着灵珰和金玲,御撵在最后。   百姓们从御撵垂下来的珠帘中看见了怀熙帝的容颜,他们都发出了惊叹声。   当御撵抵达崇阳门,朔雪被礼官虚扶着下来时,等候在此的送亲队伍和周围百姓都跪下高呼万岁。   有好奇的忍不住偷偷看朔雪,均被那美如九天仙女的容貌惊为天人。   朔雪步行至厌翟车前,礼官对越顷道:“越大人,请下来吧。”   有宫女将帷幕拉开,端坐在车中的男子风姿隽永、温润如玉,他含着笑意看向朔雪,目光温柔缱绻。   朔雪伸出手,露出一截皓腕,越顷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原本心里的那股紧张忽然就如冰雪消融了。   朔雪道:“上了朕的御撵,过了太极门,就不可以后悔了。越顷,你真的想好了吗?”   灵珰大惊失色,想给朔雪使眼色,奈何朔雪背对着她,根本听不见。   这大好的日子,不说吉利的话就算了,灵珰想不通为什么朔雪会当众问出来。   幸好灵珰了解越顷对朔雪的感情,不用担心越顷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果然,只听越顷一字一句说道:“臣想清楚了,愿意今生都追随陛下。”   朔雪扬起嘴角:“走吧。”   二人牵着手上了御撵,礼官又道:“纳某官儿郎为凤君,命公等持节行采纳等礼。”   迎亲队伍调转方向驶回太极殿。   御撵上,朔雪紧紧握着越顷的手,她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明很期待这一天,可当这天到来时,她又觉得很不真实。   “越顷,你捏捏我,我没有在做梦吧?”   越顷知道朔雪还紧张着,于是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说道:“陛下没有做梦。”   “朕去崇阳门的时候,当时真害怕你不在那里。”   “陛下怕臣半路逃跑吗?”越顷看向朔雪,“就算陛下赶臣走,臣也不会走了。”   朔雪轻轻依偎着越顷,越顷的心跳传到她的耳中,令她莫名心安。   御撵行至太极殿的玉阶前停了下来。   朔雪与越顷双双踩着短櫈下来。   太极殿的玉阶一共有九十五阶,寓意九五至尊。   “陛下,大家都在上面等着了,吉时已到,请陛下和凤君移步太极殿。”   朔雪和越顷对望了一眼,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一步一步踏上了长长的玉阶。   他们身前是太极殿,身后是大夏万里江山。   每一步都令他们更坚定与对方相守的心,他们心中一同数着台阶数,从初识的点滴到相知相守,无数的回忆交织在一起,绘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   当他们踏上最后一道台阶,朔雪转身指着远处绵延的山河对越顷道:“越顷,以后这万里江山,朕会与你共享。”   越顷揽住朔雪,轻声道:“嗯。”   那年,他与她在宫中偶然相遇,他站在塔楼上看她远远走来,对他笑颜如花,他以为那就是他的一生一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谢谢喜欢这个故事的姑娘们。 我以为本文最好的结局就是断在这里。 后面还有一章以前写了没发的番外,关于朔雪和越顷的相识。 我们下一本故事再见,下一个古言我会写一位女丞相的平步青云史,文案已经放出来了。 再次鞠躬感谢看到最后的姑娘们,能有你们陪伴真的很开心。 ☆、番外      神武三十八年,春闱刚放榜,越顷的名字便已传遍了整个京城。   朔雪看着榜单上最前面的名字,对灵珰道:“越顷可是越家那位不受越老太君待见的越三?”   彼时朔雪还是九皇女,在九位皇女之末,常被姚太傅斥为“不学无术”,于做学问上很没有天赋,但京城的大大小小的消息却没有她不知道的,是名副其实的包打听。   “殿下说得不错,现在外面都在传,礼部尚书对越顷做的文章赞不绝口,甚至还断言,越顷或可成为陛下的第一位男状元呢。”   “上一次的状元是时姝姐姐,倘若今年越顷能在殿试夺冠,那岂不是成为大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男状元?”朔雪拍了拍手,“越顷可写了什么文章?快拿来让我瞧瞧。”   朔雪虽然不擅长做文章,但王瞻自幼教导她赏遍前朝的名家名作,因此在赏析字画词赋上面,朔雪自是胸有丘壑。   灵珰将越顷的成名作呈上,只见上面写道: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注1】   朔雪细细通读了一遍,赞道:“好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临’,真是气脉流通,意境旷达。”   然后用簪花小楷誊抄了一遍,在下面绞尽脑汁想了一句应景的点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然后差灵珰送去越府。   结果当天朔雪就收到了越顷的一篇洋洋洒洒的肺腑之言,二人遂互相引为知己,经常书信往来,或是交流越顷新作的文章,或是对某位大家之作交换看法。   灵珰觉得二人往来过于频繁,多次提醒朔雪注意一点,朔雪不以为意,她只当越顷是难得的知己,又有什么好避讳的。   见朔雪依旧我行我素,身为凤君之一的王瞻也不免关切问道:“小九,你是不是心仪越家三少爷?”   朔雪与兵部尚书之子孟之玉的来往一直瞒得很好,即使是王瞻也不知道,因此王瞻这样询问也在情理之中。   朔雪自然是否定了王瞻的思虑,并将她与越顷之间的书信拿来给王瞻看,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王瞻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少爷,不妨告诉父君,也好做打算。”   朔雪支支吾吾:“父君,我还小呢,此事以后再议罢。”   王瞻笑得温和清雅:“小九长大了,有了心事也不肯告诉父君。也罢,你想什么时候说再说吧,如今京中与你年岁相当的少爷也不过那几家,要不是上官大人的长子外出游历了,我倒是觉得他是不错的人选。”   朔雪几乎没跟王瞻说过这些体己话,小女儿的情态毕露:“我才不要时悠哥哥,他哪里会瞧得上我。”   灵珰在一旁想起时悠曾给朔雪取过“小胖墩”的绰号,心下明白朔雪大概还对此耿耿于怀,于是忍俊不禁。   后来王瞻倒是真的把几家适龄世家子弟的画像拿来给朔雪看,若不是了解王瞻的为人,朔雪还会真以为王瞻要插手她的婚事。   四月的殿试很快到来,越顷不出意外的被神武帝钦点为状元,并把恩荣宴的地点设在玉芳园。   偷偷扮成宫女混入玉芳园的朔雪在陶然亭见到了仪表堂堂、器宇轩昂的越顷,他在神武帝面前不卑不亢、对答如流,赢得满堂喝彩,其风姿清朗,自有一番醉人的神采,不知撩动了多少女儿的春心。   朔雪本想找机会与越顷交谈几句,奈何他的风头太盛,想跟他套近乎的大臣一波接着一波,几乎把越顷围得水泄不通,以至于朔雪等了半天都没法接近越顷三尺。   要不是中途灵珰派了人将朔雪寻回去,只怕朔雪要等到恩荣宴散去。   “究竟何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寻我回来,我都没待够呢。”   灵珰将门窗掩好,欲言又止:“殿下,方才我路过亭云阁,好像听到了二殿下与孟少爷交谈的声音……”   朔雪与孟之玉已互生情愫一年,因碍于朔雪的身份特殊,才不得不暗中往来,朔雪打算等她年满十六,出宫开牙建府之后再将此事告诉神武帝的。孟之玉虽有微词,但还是以朔雪为主。   朔雪自然是不信的,“二皇姐与之玉哥哥素无来往,又怎么会瞒着我做这种事呢,你应当是听错了吧。”   灵珰纵然没有十分把握,但孟之玉的声音她是万万不会听错的:“殿下,若非此事事关重大,奴婢也不敢在您面前搬弄是非了。”说着便附在朔雪耳畔低语了几句。   朔雪的脸色煞白,难以置信道:“这话可不能乱说的,要是传了出去,二皇姐和孟家就……”   “殿下放心,奴婢也只敢同您说,若非事关孟少爷,奴婢也不会让殿下您蹚这趟浑水。”   “你派人去盯着孟家,要是发现了二皇姐的人,再来告诉我。”   所幸近来朝堂上一直相安无事,兵部尚书孟然依然受器重,朔雪的心这才放下。   恩荣宴过后,越顷被安排进了翰林院做了校书郎,朔雪知道后还特意写信追问是不是有人暗中使绊子的缘故,毕竟堂堂状元郎,怎么可能只做一名闲散的校书郎?   神武帝最是惜才,譬如三年前的状元时姝,便在恩荣宴上直言想外放云州,神武帝当场同意,时姝便得了云州知州的官职,两年后因其政绩卓然,直接荣升为云州州牧。   朔雪是在暗示越顷,要是有难言之隐不妨直说,越顷在信中直言,翰林院内的藏书是仅次于皇宫藏书阁的第二大藏书圣地,他自幼喜读书,因此这校书郎还是他千辛万苦从神武帝那儿求来的。   朔雪虽比不得大皇姐有钱,二皇姐有权,但在九位皇女中,却数九皇女的孤本字画多不胜数,即使用银子也换不来,是真正的价值连城。见越顷居然为了多看几本书,而舍弃了官职,朔雪只好把自己的家当都献了出来。她的藏书多半是王瞻送的,也有一小部分是外出游历的时悠寄回来给她的。   越顷终于明白神武帝冷落朔雪的原因。   单从王家能搜罗传世孤本,而藏书阁内却没有来看,就足以让神武帝忌惮京城三大望族之一的王家的实力了。   更何况王瞻还是两凤君之一,要是神武帝再去宠爱朔雪,只会壮大王家的实力,造成王家一枝独大的局面。   没多久,越顷因为协助编撰《大夏春秋》立有大功,便被调去了兰台做殿中侍。   同时,二皇女云阳王和孟然带兵围攻皇城的消息传到了皇宫。   神武帝马上把王瞻送回了王家,并把朔雪和灵珰幽禁在蕊珠殿。   八王之乱的序幕由此揭开,并持续了一年之久。   一年后,战乱平息,始作俑者云阳王和孟然的尸首被悬挂在城墙上示众,其余参与叛乱的人不是流放就是斩首。   朔雪解禁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天牢看望孟之玉。   她本想凭一己之力将孟之玉救出来,却不想孟之玉早已寻到了靠山,就好像那时她不相信孟之玉会跟二皇姐谈论造反的事情一样,孟之玉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勾搭上了因平定叛乱有功而被封为恩威将军的赵冰清。   朔雪固然心痛,但回想起与孟之玉过往的点滴,她想再做些什么来挽回孟之玉,要是孟之玉真的跟赵冰清去了边塞,或许他们之间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朔雪立刻去找王瞻,除了王瞻,京城已经没有人能救得了孟之玉。   “父君,求求你救救之玉哥哥吧,他是无辜的啊,造反的人是孟然和二皇姐,之玉哥哥只是被牵连的。”   王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会跟孟之玉有来往,若是当初他早一些觉察,是不是女儿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伤心欲绝了?   “小九,你母皇的眼里是容不进沙的,孟家已被下令满门抄斩,如果我去求你母皇,只怕你的处境会更不好过。”不出意外,下一任女帝只能是朔雪了,王瞻不希望这当中再出什么岔子。   朔雪大约已是昏了头,拉住王瞻的衣袖哭道:“要是之玉哥哥没了,我做这个皇女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他一块去了。”   朔雪的脸上赫然出现五道鲜红的指印,王瞻气急败坏:“你这个不孝女!孟然差点成为你的杀母凶手,而你却要去救仇人之子!王家的百年荣恩难道要被你毁于一旦吗?”   王瞻从来没有对朔雪发过脾气,哪怕是一句重话也未曾说过,今天出手打朔雪,实在是被朔雪气急了。他是京中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世家子弟,向来自视甚高,被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是神武帝的第一位凤君,他又怎能容忍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儿被罪臣之后引入歧途。   王瞻待在王家的这一年无时无刻不在担忧朔雪的安危,没想到她解禁出来找他就是为了别人,这如何不叫王瞻黯然神伤。   朔雪吓得连哭都忘记了,眼睛红肿的看着王瞻。   王瞻不去看朔雪的眼睛,只给了她一块雕刻着双龙戏珠的方形玉佩,疲惫道:“拿去吧。”   朔雪看了看王瞻,又看了看那玉佩,给王瞻磕了一个头才离开王家。   王家的御佩,乃建国高祖赐给舍命相救的王家先祖的,即使王家拿着这御佩要求神武帝立朔雪为帝,神武帝也不敢表露出半点不愿的意思,因为见此御佩如见高祖,整个大夏独此一块。   灵珰试图劝朔雪:“殿下,您又何必再去救孟少爷。”   “可之玉哥哥什么也没有做啊。”仅一年,朔雪已消瘦得判若两人,灵珰看在眼里都觉得心疼。   朔雪执意拿着御佩求见神武帝,灵珰无法知道朔雪和神武帝的对话,只知道朔雪从日曜宫出来后,眉头终于不再紧紧皱在一块了。   灵珰猜测,这大概是神武帝赦免了孟之玉的意思吧。   孟之玉很快被无罪释放,朔雪得知后当即去找孟之玉。只不过他们是在安亲王府的后门相见的,那时候赵冰清正准备去边塞上任,而孟之玉是随行人员之一。   “殿下,此去边塞,不知何日能相见,望殿下珍重。”此时的孟之玉已更名为莫珩,孟家族谱再无孟之玉。他的嗓音如珠玉碰撞,异常清朗悦耳,是能令人一听便忘不了的。   朔雪不知道事情何故会变成这样,急道:“之玉哥哥你为什么要跟表姐去边塞,为什么?”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她求母皇赦免孟之玉,孟之玉难道不是应该留下来陪她吗?   莫珩的眼底闪过一丝哀伤,似乎不愿多言:“殿下,时辰不早了,草民先行告退。”   “站住!不说清楚不许走!”   莫珩背对着朔雪,没人看得清他的神情:“殿下,草民的父亲曾试图弑杀您的母皇,我们之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即使草民留在京中,除了苟延残喘,还能如何?莫非殿下以为女帝陛下会允许草民进宫吗?”   朔雪说不出话来,因为莫珩的每一句话都令她无从反驳,怪不得王瞻会气得失手打她,怪不得她去求见神武帝时,女帝沉默了很久。   原来只有她一人什么都不懂。   莫珩走了,他骑着马,跟在赵冰清的马匹后面。但脑海里心里全是朔雪最后那张哭得泣不成声的清瘦小脸,他烦闷的用马鞭打了一下马屁股,然后掉头往安亲王府策马而去。   士兵正要追上去,被赵冰清拦住:“让他去吧,派一个人留在这儿等他,我们继续赶路。”   莫珩回来时,朔雪还在。   她在安亲王府后面的石阶上抱膝而坐,全身蜷缩成一团,模样单薄得可怜。   “殿下。”   朔雪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之前莫珩走得决然,根本没有给她挽留的机会。   “之玉哥哥。”   莫珩将她拥入怀中,力气之大,差点要把朔雪的腰勒断。   良久,莫珩放开她,翻身上马,打算离开。   朔雪拉住缰绳,秀美的脸上满是倔强:“之玉哥哥,若有朝一日我当上了女帝,你会不会回来?”   莫珩扭过头:“他日殿下若为女帝,草民便是殿下的臣民。”说罢便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朔雪那句“我等你”被风吹散在清冷的街道里,无迹可寻。   神武三十九年,朔雪被立为皇太女,又一年,神武帝因忧伤成疾,于二月驾崩。   朔雪遂登基为帝,改年号怀熙,是为怀熙帝。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的诗借用唐代诗人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